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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吐哺日,宰予昼寝时 -- 一日两餐消防考
1. 中国文化中一日两餐制度的影响
周公姓姬名旦,是周文王第四子,武王姬发的弟弟,我国古代著名的政治家,曾两次辅佐周武王东伐纣王,并制作礼乐,天下大治。因其采邑在周,爵为上公,故称周公。
在周文王时,他就很孝顺,仁爱,辅佐武王伐纣,封于鲁。周公没有到封国去而是留在王朝,辅佐武王,为周安定社会,建立制度。武王崩,又佐成王摄政[1]。新建立的周王朝面临着严重的困难,商朝旧贵族们准备复辟,而周公辅政,又有违于王位世袭制中父死子继的原则,引起周室集团内部的矛盾。结果残余势力即与周室内部的反叛势力勾结起来,他们的代表是纣王子武庚与「三监」管叔、蔡叔等人。结果周公东征平定三叔之乱,灭五十国,奠定东南,归而制礼作乐。
周公惟恐失去天下贤人,洗一次头时,曾多回握着尚未梳理的头发;吃一顿饭时(错,应当是吃哺食,即晚饭时),亦数次吐出口中食物,迫不及待的去接待贤士。这就是成语「握发吐哺」典故。后世三国魏王曹操的《短歌行》:“周公吐哺[2],天下归心。”问题在于,什么是哺?现代人很难理解古代的哺食(晚餐)制度,因此对周公的美德也很难理解了。
与周公的「握发吐哺」相对应的是“宵衣旰食”,语出南朝徐陵《陈文帝哀册文》:“勤民听政,旰食宵衣”,是用来描述执政者辛勤工作的阿谀之语。问题在于,旰(gàn),就是晚,天色晚的意思。为什么天晚才吃饭?正常是什么时间吃饭?为此我们需要了解古代的生活习惯,这个难题需要专业的消防常识才能够解答。
2. 一日两餐的制度与观念
先秦时代的生活习惯,主要保留着殷商甲骨文中,至少在武丁(高宗)时期,人们都说一日两餐。那时吧一天(昼夜)分成八个时段,依次是:旦(或明)、大食、大采、中日、昃、小食、小采、夕。
旦字,就是凌晨太阳初升,如云:“旦不雨”、“于翌日旦大雨”等例。明字,例如“乙巳明雨”中的“明”和“旦”一样,都是指天亮以后的时间。《说文》云:“旦,明也。”《淮南子·天文篇》分“明”为晨明,明、旦明三段时间。
旦、明以后的时间叫做大食、大采或朝。大食, “食”与日蚀、月蚀的蚀同,通常是一天最重要的一顿饭,为的是有力气出去打猎或采集。“大采雨自北征”的“采”;是采集食物的时间,也是上午的主要劳动时间。朝字的字形是日在草丛中,是早晨太阳初升的时段。
大采、大食、朝以后的时间叫做中日,相当于现在的“正午”。这是最容易观察的时间段,却没有特殊的意义。
中日以后的时间叫做昃,象太阳已经偏西,人们需要侧头去看太阳的形状。甲骨卜辞有云:“昃雨自北”(《合》78)、“昃其雨”(《明》703)。
小食,是先秦下午吃饭的时间,通常小食不新作食物,而是把朝食的残余热一下,又称作“哺食”,就是早上正餐的剩饭。大食、小食就是当时朝夕两餐之时。大食就是上午吃饭的时间。从“中日至墉”、“昃至墉(),不雨,中日至昃,其雨?”、“墉至昏,不雨?”等辞例看来,可以知道中日,昃、墉、昏是先后为序的。墉是相当于黄昏前的时间。
小食以后的时间叫做小采或昏、莫(暮)。“今日小采,允大雨”中的小采与大采相对,大采为朝,小采为夕。“今日辛,至昏雨”的昏字,昏在墉之后,墉在昃之后,可知昏为昏夜。旦、昏是相对的,旦是日出,昏是日入。“其莫(暮)不其雨”的“莫”即“暮”,象日入于草莽之中,朝莫相对,朝在天明之后,莫与昏相当。小采昏、莫都是指的日落黄昏时节。这与《国语》,《鲁语》中的大采朝日,……(小)采夕月”的记载是一致的。
整个夜间,人们都休息而没有活动(活动需要点灯,当时的照明工具缺乏,靠奴隶手持火把照明,所以有甲骨文的“光”字产生,平常人家是点不起灯的),故而仅一段“夕”来表示。
这一日两餐制由殷商而传承了下来。后来,一昼夜改分为十二时,且夜亦如昼而有所切分,不再笼统不分。据《左传·昭公五年》杜预注所记,其十二时名称是:平旦、食时、隅中、日中、日呋、晡时、日入、黄昏、人定、夜半、鸡鸣、日出。这十二时是等分的,每一时均含今之两小时(古代或以十二地支称时,此当在行十二时制之后,即将由“平旦”至“日出”十二时依次称为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寅时)。其中,“食时”明确表示该时段是包含进食时间的,相当于“大食”。另一个包含进食时间的时段是“晡时”。“晡时”之“晡”或作“谪”。“谪”,《广韵》作博孤切,正读同“晡”,《说文解字》训日:“日加申时食也。”(申时是15时至17时)是“慵时”正与“小食”相当。“晡”即指申时,其字《说文解字》无载,初见于《汉书》。“谪”先而“晡”后,是“晡”之字形乃依“谪”改造而成:“馆”以申时进食之本义而标时,于是取其音“甫”结合以属时间范畴的“日”而造出“晡”字。
《孟子·滕文公上》:“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赵岐注:“饔飧,孰(熟)食也。朝日饔,夕日飧。”注中“孰(熟)”用作使动,因而“饔、飧”皆用作动词,今所谓“做早饭、做晚饭”是也。后来更有“饔飧不继”一语,形容贫困,至今被作为成语运用,其“饔、飧”皆用作名词,今所谓“早饭、晚饭”是也(一字而名、动互用,古代习见)。食事至大,有其事则必有其辞。古语中惟见“朝日饔”与“夕日飧”,而未见“午日某”,亦可见古一日惟再食而无三食,并无“午食”之事。民俗存古,民国时期的北方广大农村(如山西介休),特别是在农闲季节,很多地方还是一日两餐,如果看作“节约”就太简化了,其实是古制之遗存,是符合落后生产方式的一种进食制度。
3. 一日两餐的消防解释
那么一日两餐与消防有什么关系呢?有很大关系,至少可以从两个消防常识的角度来认识古代的“朝食”与“哺食”制度。
首先,古代人民没有掌握先进的燃料,靠天然燃料制造的火源,因为温度不高而不能炼钢铸铁,所以古代的金属加工水平一直不高,只能铸造,不能锻造(青铜器太脆,不能造薄板,只能铸大鼎),所以有“钟鸣鼎食”的说法,现在认为是古代人讲排场,搞奢侈。然而从燃烧学和火灾动力学的观点来看,钟和鼎是当时人们无法做出锅和炉时的不得已选择。带来的一个后果是,传热慢,加热时间长,需要不同的分工来维持大鼎的运行。如果大家无法半夜起来烧火(照明依然成问题),那么,大概要到晌午时分才能吃进嘴,于是本来应当是早饭的那一顿,变成了晌午时分的朝食,成为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顿饭,需要补充足够的营养,保证一天的劳动需要。晚饭(即哺食),非常简单,就是把朝食的残余热一下,然后下肚,就可以避免送垃圾堆了,毕竟古人没有冰箱,必须日日吃光。古人缺乏有效的照明手段,所以上床早,哺食也需要提早。
另一点,则是纯粹的防火考量了。先秦时代的商周时期,主要是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是农业社会的早期阶段,因为造不出耐用的生产工具,所以大量依赖火源来开荒,为此,需要保证气象条件的配合。什么时间是方便防火烧荒的时间?一日之中,空气湿度发生重大变化的时刻是早上十点。美国的林火防护政策,曾经有一个著名的“早晨十点”政策[3]。就是说,每一场林火都需要在第二天早上十点之前扑灭。如果无法扑灭呢?由于十点之后空气湿度降低,林火就更难扑灭了。原来,晌午时分是是否可以动火的临界点,这对于刀耕火种的农业经济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对于寒冷干燥的季节,只有在晌午之前,可以动火,这样做可以防止全面失火;对于温暖潮湿的季节,必须在晌午之后动火,否则点不着潮湿的天然生物燃料。由于生产方式对空气湿度的要求,导致人们在晌午前后发生不同的生产活动,那么在转折点,人们的最好选择是吃饭等待,等待太阳能发挥作用,引发空气湿度的改变,而不是坐在地里田头空等。
综合上述两种原因:加热慢和转折点,外加第三条原因(照明手段不足),导致刀耕火种时代的人民无奈地选择一日两餐制度。在有效利用自然条件,开发自然资源,以及最大利用食物去工作的方面,一日两餐效果最好。当然,所有这些都有防火的考量,否则一把火把自己家和整个社区都烧掉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云南少数民族的火崇拜,火禁忌,火管理,还有不少刀耕火种经济的残余影响。炎帝部落,基本都是善于使用刀耕火种的部落,被黄帝部落赶到南方,却保留了不少中原地带远古的神话和传说。
4. 关于一日两餐的逸闻趣事
宰予昼寝[4]。
在孔子门下,宰予之地位极为特殊,可以说宰予与颜回是正好像对应的两种学生,宰予处处从疑问着手,甚至经常让孔子觉得很难堪,而颜回则“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论语:2-9)、 “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论语:11-4)所以,颜回事事按照老师的教导,是孔子心中标准的好学生。宰予处处与孔子责难,是符合西方标准的好学生。宰予的形象正好与颜回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辩难、对话、切磋、质疑,应该是探讨世界的应有态度。但是,在一学派内部,往往形成谨遵师说的风气,而与学派之外的交流则还有问难的色彩,这就决定了学派知识的品质,往往具有盲从的色彩。特别是《论语》中关于宰予不多的记载,既可以展示宰予杰出的言语才能与逻辑推理能力,更为重要的是生动刻画了宰予的质疑态度和追问精神,是值得我们现代人研究的。
问题在于,宰予为何要昼寝呢?很可能的原因是,一日两餐制度下,朝食是正餐,保证一天的能量需要。朝食过多,血液跑胃部去来,导致脑部供氧不足,再加上气候炎热的原因,因此宰予不得不昼寝。也就是说,一日两餐的重点是朝食,而朝食过度,也许对生产活动无害,却对一天的学习工作不利。对此的解决办法是保留早餐,淡化午餐,加强晚餐。美国没有午休制度,靠的是午餐简便(三明治或汉堡包打发)和空气调节(环境温度低,人体保持高度紧张,防止昼寝的发生)。原来,曾国藩一辈子害怕午睡,就是为了与圣人孔子看齐,防止昼寝的发生,却没有想到昼寝是一日两餐制度的毛病,而一日三餐和重视午餐,需要午睡制度的补充。昼寝是一日两餐的害处,午睡是一日三餐的补充。原来如此。周公吐哺因剩饭,宰予昼寝多朝食。
现代人对于火源唾手可得,因此不再相信先人的生活艰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不再有那种对火源的敬畏和崇拜。事情似乎都很简单,所以有“大火烧光”的感叹。是火源可恶么?是我们生活条件早已发生变化而人心依然懒惰导致的消防困境。古代如此,现今依然。
有道是,周公一饭三吐哺,宵衣旰食工作勤;工具不利传热慢,林火蔓延看湿度。宰予昼寝朽可雕,颜回听话难创新,国藩一生怕午睡,一日两餐因消防。
周公吐哺日,宰予昼寝时 ;国藩怕午睡,两餐因消防。
[1] 据《曲阜县志》记载:"武王十三年定天下,封公于少昊之墟曲阜,公不就封,留相武王,成王即位,命世子伯禽就封于鲁"。
[2] 《史记·鲁周公世家》:“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於天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
[3] Stephen Pyne, Fire in America, 1984
[4] 论语: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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