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医三院妇产科生娃的经历

微信上满屏的“中科院大战北医三院妇产科”的消息，看着真的让人难过，一个年轻的女知识分子（偶然知道她的英文名字竟然也是Alice）为了做个母亲，牺牲在了北医三院的妇产科，尸骨未寒，没有人悼念这个年轻的生命，却被家属、单位和社会变成了震惊整个社会的“医闹”大案！正好北医三院也是我15年前生娃的地方，那栋楼、那一排病房、那些手术室，也是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生孩子是一个多么痛苦和凶险的历程、成为母亲是怎样刻骨铭心的一个蜕变我都亲身经历过，今天回想起来都历历在目、鲜活如初。

2000年春天我还在隔壁，先生那时候在美国工作，我一个人在家，身体状况良好，精神状况也很好，怀孕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预产期在6月底，每天骑自行车去上班、吃食堂，除了体重增加得很快，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而且很方便就在校医院，不用拥挤排队。爸爸妈妈是5月中旬来的（我之前写过这个故事），我无知者无畏地还以为他们多虑，我这么棒的身体，生产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你们放心。每天除了骑车上下班，还额外增加了爬楼梯锻炼（据说对顺产有利），就这样到了五月底，我去校医院体检的时候突然被告知：你必须尽快转到北医三院，不转不行，我们的病房马上要装修！于是，只要一万个不愿意地去北医三院，把档案转过去，还要做一套全面检查，记得是6月1日去的，人很多（之前在校医院根本没人），早上六点就去排队了，到中午还没有做完，人真是疲惫不堪，想着以后一个月就要频繁地来这里检查，真是一个头大！但是能怎么样呢？谁让咱们校医院没有病房了呢，只能认了！

没想到，6月3日晚上就出了状况，破水了！家里人手忙脚乱地把我弄到北医三院，人已经不能动了，三院的产科当时是在一楼，候诊室是在外挂的平房里，我记得躺在候诊室的硬板床上，护士先来询问情况：“先躺着吧，有什么情况再叫我们。”

那个小床实在太不舒服了：“大夫，我能住进病房吗？反正必须在这里生了。”

“不行，我们现在一张空床都没有！”

于是那一个晚上，我躺在候诊室的小床上等待，那个晚上北医三院接生了五个新生儿，大夫和护士都太忙，也没人顾得上来看我，当然我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这接二连三的婴儿啼哭声时时提醒我：准备好，你马上要做母亲了！

上午，闹腾了一个晚上的儿科，竟然异常地平静，大夫先来查看，什么情况？肚子疼吗？有点儿，那时候还没到，再等等吧！

于是安静地等，等着孩子在肚子里踢腾，还拍了几张照片做纪念。一个上午，只有两个进来检查情况的护士，但是我的肚子从稍微有点疼、到比较疼，再就越来越不疼了，快到中午时，大夫来了：你要有思想准备，现在破水时间有点儿长了，考虑做剖宫产吧。

我态度很坚决：不，我要自然生，我身体好还做了大量的准备，一定能自己生！

好，咱们再等等！

下午来了一个紧急病人：一个大龄孕妇，子宫里有肿瘤（良性的），切除瘤子留下孩子！于是他们全部去忙那个孕妇了，我继续平静地等待，妈妈还把我平时看的育儿的书带来了，解闷儿。

手术大概是3点多完成的，大夫又来看我：什么情况？肚子还是不疼，没情况！

那你必须要考虑手术了，否则孩子有缺氧的危险！

我还是不愿意，从国外及时赶回来的先生有点犹豫，大家一起商量，大夫和护士又详细讲解了羊水破裂后胎儿的危险性，我有点犹豫，考虑一下吧，要家属签手术协议，乖乖，这才是重要环节：那个协议上条款写得太吓人：这不是要人命吗？我不能签，签了人就回不来了！

可是，不签不行啊，跟爸爸妈妈商量，先生最后还是哆哆嗦嗦地签了字，抬上车准备进手术室那一刹那：仿佛生离死别，记得先生跟推车的护士郑重交代：万一有什么情况，保大人，大夫，拜托了！

没想到，那个给我做手术的大夫，就是下午给那个高危孕妇做手术的年青大夫（大约30出头的一位王姓女大夫），医术精湛，不到五分钟孩子就被取出来了，尽管麻醉了，但是我的头脑是完全清醒的，我记得女儿的第一声是笑一样的哭声，接着护士就来了一句：这孩子丢不了了！

我很镇静：大夫，你给我看看孩子，我有思想准备，缺胳膊少腿我都不怕，求你给我看一眼孩子吧！

护士拎着小腿转过来给我看了一眼：瞧你说的吓人的，孩子好好的。

原来是女儿肚脐眼旁边有一块大的黑色胎记！

真是的，大惊小怪！就这样已经挺了20个小时没睡觉的我幸福地睡过去了。

麻药起了作用，第一个夜晚还真就睡过去了，第二天早上在婴儿的啼哭和大人的吵闹声中醒来，床边是我妈妈：妈，娃呢？

护士推走洗澡去了！

翻身准备起床，不行，因为这时候麻药劲儿逐渐过去了，疼，很疼，真的很疼！

吃妈妈带来的营养餐，也没有胃口，再假寐一会儿！

这时候护士突然出现在门口，大喊：张海霞，谁是张海霞？！

我是。声音太小，病房太大（这是一间大病房，3日晚上生的那五个孩子妈妈几乎都还没有等到合适的病房，都在这里等着）。

妈妈马上站起来：这里！

张海霞，你的孩子有问题！

护士就这样大喊着在全体人民面前宣布我的孩子有问题！

妈呀，什么情况？

护士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我完全记不得她说什么具体的了，只记得：这孩子很难救好，就是救过来也可能变傻！

我的头脑立马轰地一声混沌了也突然一下子清醒了：我是孩子的妈妈，我必须负责任，如果孩子回不来，我也不活了！

于是，我无比镇定地跟护士说：你马上抱去儿科治疗，怎么都行，马上！

护士这时候跟我来了一句：不行，你必须先去交住院费才能治疗！

时间就是命啊，您先抱去治疗吧，我马上打电话让孩子爸爸去交钱（那时候先生刚刚值了夜班回去）。

不行，你必须先交钱才能去治疗！

没道理，但是也没有办法，立即哭着打电话：马上去交钱！周一的早上，银行都还没有上班，马上去N个提款机上把钱凑够，必须马上！

就这样，浑身的疼痛已经完全不觉，救我的孩子，马上，全家总动员，马上把大家手边有的钱都送到医院来，我在缴费的窗口等着，求着那么长的排队人员：求求大家让我插个队吧，俺的孩子得马上交钱才能去治疗，否则就不行了！

好心人多啊，说，你先，你先，就这样，我们第一时间把钱交上了，拿着单子回来找护士：护士，护士，快把我的孩子抱去治疗，竟然满病房找不到护士！

还好，我的孩子还是及时被送到了儿科，交到了合适的大夫手上！

可是，这边的我已经是完全不能把持自己的情绪，痛哭不止，这个我才看了一眼的宝贝儿，就这样一大早就被抱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身处炼狱：别人家的孩子在哭，新妈妈抱着孩子在喂奶，奶奶姥姥们在喂饭……都成了对我的刺激，我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每天在固定的探视时间乘电梯到7层，我隔着玻璃看看育儿箱里据说是我的宝贝儿，远远地看，贴在模糊的玻璃上，还有模糊着我双眼的泪水，啥也看不清楚，但是每天就这样几次往返妇科和儿科，哭着上楼，哭着下楼，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至今回想起来都难以承受！

我跟妈妈说：妈，我不能再住院了，我快被折磨疯了，我要回家！

就这样我手术后第三天晚上就离开医院回家了，因为我真的要疯了！

医院来电话说要通报我，我说你通报吧，反正我是不回去了。

第七天回去拆线的时候，在产科的走廊里正好遇到第一天跟我在一间病房里的一位新妈妈，我没有认出她来（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她认出了我：说那一天我心里很嘲笑你，怎么这么脆弱！今天，我的孩子也出了问题，刚刚被抱走，我一下子就理解你了！我也哭得怎么都停不下来。就这样两个素不相识的可怜的新妈妈在走廊里拥抱着流泪、互相安慰！

那一刻，我们也都理解了“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的真正含义：全世界我都可以放弃，就是不能放弃你，我的宝贝儿！

坐月子本应该是修养的日子，可是却成了我的熬煎，以前从来不做家务的我，开始很勤快地跟妈妈一起收拾（干些轻活儿），布置女儿的小床，给她缝制衣服，把家里每一个可能磕磕碰碰的角落都包起来，每天用吸奶器吸奶，半夜都自觉地起来吸，再疼都坚持，我要我的孩子回来就能够吃上亲妈的奶！

就这样又持续了两个礼拜，终于接到医院的电话：可以来接孩子了！

马上出发，准备好所有东西，出发，先生上班，我和妈妈打车去的，办手续，交钱，抱孩子，回家！

出租车上，我紧紧地抱着女儿：她安静地睡着，嘟嘟的小脸，细细长长的眼线，不曾睁开看我一眼，可是我一眼不眨地看着她，这是我的宝贝儿！

车到了北京语言大学附近，突然，我叫停了出租车：师傅，停车，我必须检查一下是不是我的孩子！因为我只看过那一眼：就是手术室里护士拎着小腿给我看的那一眼，这么多天了，这个孩子是不是我那个有胎记的宝贝儿？！

我和妈妈轻轻地一层一层打开那个经典的粉色花纹的小包被，打开最后一层时赫然看见肚脐眼旁边那个黑黑的胎记！宝贝儿，没错，就是我的宝贝儿，谁也别想再从我身边夺走她！回家！

就这样，我们一家正式开始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幸福生活，女儿健康活泼，茁壮成长，再也没有让我们这样担惊受怕过！

借这个机会，记下这段经历，致敬天下所有母亲，致敬所有希望拥有孩子的勇敢的妈妈和“准母亲”！也期待所有家庭都能够幸福美满，拥有孩子是幸福的，想要个孩子是女人的天性（无论是不是女博士），成为母亲是所有女性的天职，在生产这个过程中有着太多的凶险、不测以及意外，我们要感谢那些有责任心和医术精湛的大夫和护士们，因为你们的无私付出和精心治疗，才有我们的健康和幸福，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