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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互联网还不发达的童年,我们曾经无比痴迷于电视。
为了看10分钟的动画,甘愿忍受各种各样的广告,其中有一些着实难忘。
旺仔牛奶的广告怕是再熟悉不过了:小男孩拿着旺仔牛奶对他爸爸说,将来我一定比你聪明比你强!
能不能更强还得再斟酌一下,但是他更胖的将来倒是可以预见的。
其实这一条广告也是有着科学依据,“更强”的口号绝不是空想。
进化生物学的研究也支持这些想法:拥有乳糖耐受基因*的人可以更好地摄取营养。
早在民国时期,我国营养学之父吴宪曾提过“营养强国”,通过饮用牛奶摆脱“东亚病夫”。
牛奶在过去都能和救亡图存联系在一起,现在被视为“一代更比一代强”的良方自是不足为奇。
*注:拥有乳糖耐受基因的人能够消化乳糖,科学家认为人类在漫长地食用奶制品中,演化出了乳糖耐受基因,这个“吃货”基因也被称做“迄今为止基因组中发现的最强大的基因”。
但对牛奶的依赖不一定都是正确的,在20世纪时就有这么一出全球闹剧。
当时,最具风味的奶制品——酸奶被人们视作“长生药”。
人们痴迷酸奶是为了求永生,而不像我们单纯为了舔一舔它的盖子。
听起来虽然愚昧,但却因为有着诺奖得主的背书,被广泛认为是真理。
一场让人目瞪口呆的“酸奶骗局”徐徐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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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骗局里,站在风尖浪口的是出生在俄罗斯的细菌学家埃黎耶·梅契尼可夫。
梅契尼可夫最卓出的成就,是对免疫系统中吞噬作用的研究,提出了“吞噬细胞”的概念。
他认为有害的细菌进入血液中,就会被某些白细胞主动消灭,这种全新的免疫观点揭示了消灭疾病的新方法。
凭借这一项研究,他摘得了1908年诺贝尔奖,还让他受到了微生物学之父巴斯德的青睐。
他在巴斯德研究院谋得一职,在巴斯德逝世后还成为了研究院的继任者,可见重视程度。
他绝对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但为何会引领酸奶续命的风潮,这还得从他的人生经历说起。
梅契尼可夫从小就痴迷博物学,他在哈尔科夫大学学习博物学,仅用2年就学完了原定4年的学业。
毕业后,他来到德国做研究,先后进入吉森大学、哥廷根大学和慕尼黑学会深造。
学得一身本领的他这才回到了俄罗斯担任大学讲师,年少有为好不风光。
但也许是太平坦的道路往往潜伏危机,糟糕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1873年,他的妻子因为感染肺结核而离世,对妻子的悲切思念让他变得萧索。
终于有一天,他将自己反锁在房中,鼓起勇气吞下一大把鸦片,想随爱人而去。
也许是往死之心不坚,鸦片没能让他死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决定振作起来。
1875年,他与他的学生欧加再度步入婚姻,但厄运却未曾离去。
欧加感染伤寒离开人世,梅契尼可夫难过中再度自杀,这次他用注射的方法,使自己感染了急性传染病。
尽管被疾病不断折磨,他竟再次熬过了极度的痛苦。
两度经历死亡,梅契尼可夫终于顿悟:既然死亡与他无缘,那他就让死亡远离人们。
他开始着力于微生物研究,众多的研究成果确实如他所希望的,为人们带来更多生的希望。
在这之中,关于酸奶的研究是他自认为最接近生死真相的研究。
我们通过研究人类的进化演变,就会发现一些人体器官是多余的。
就如我们熟知的阑尾、智齿都是远古人类才需要,如今早该淘汰的器官。
梅契尼可夫则是认为肠道的构型同样是不合理的,九曲十八弯的肠道给了食物废料堆积的空间。
未能消化完全的食物堆积在肠道中,并在那里腐化,成为了许许多多的有害微生物的温床。
他认为这是对身体有害的毒物之源,长期积累会导致“自体中毒”。
而恰恰就是这些源源不断的有害毒物,人的寿命才会大打折扣。
在他的计算中,一个80岁离世的人应该算是英年早逝,人类的寿命至少应该在140岁左右。
与许多支持这个观点的人相同,梅契尼可夫也曾认为切除这些多余的器官是唯一的方法。
但酸奶的研究让他发现了一条崭新的道路——培养有利菌群。
他曾在调查长寿人群时,注意到了保加利亚牧民长寿的情况。
据说他们当中有着许多百岁老人,而他们除了爱喝酸奶也没有什么特别。
便是这件事让梅契尼可夫注意到了酸奶的特殊能力,并着力研究酸奶的神奇之处。
他很快就从中分离出一种能使牛奶变酸的细菌,并命名为保加利亚乳杆菌。
他经过一系列实验,认为保加利亚乳杆菌能够中和肠道中的碱性环境,使有害细菌无法继续增殖。
喝酸奶便能长寿,如此惊人的噱头无疑是个火热的头版头条。
《华盛顿时报》、《纽约时报》、《法国日报》这些知名媒体都不约而同地刊登了这个消息。
有着巴斯德研究院院长梅契尼可夫作证,媒体的报道从活到120岁又变到200岁,全人类寿命的增长仿佛只需要一根笔杆子。
除了梅契尼可夫这一形象代言人,巴尔干地区的长寿也成了“酸奶续命”的重要论据。
据科学家们引用人口普查的数据显示,每10万美国人才有1位百岁老人,而巴尔干地区的人只需2000人就能出1位百岁老人。
比例之悬殊,论据之正式,让对此还抱有观望态度的市民们都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据说有的老人家一得知消息,便写信联系梅契尼可夫,希望能得到长寿的“灵药”。
还有些人痛哭流涕地跪倒在梅契尼可夫身前,一边求着酸奶,一边高呼“我还不想死”。
保加利亚乳杆菌一夜之间成了“长命杆菌”,梅契尼可夫也在消灭死亡的道路上迈出了另类的一大步。
他对酸奶的期望越来越高了,他在一篇《何不永生?》里将酸奶的长寿功效提升到了永生功效。
他报告最新的实验成果,认为食用酸奶和某些食物有机会将整个肠道菌群彻底变得无害。
只要永久消除了导致死亡的微生物,青春不老的机会就在眼前。
面对梅契尼可夫越来越离谱的观点,其他的学者再也无法容忍了。
他们愤怒地谴责梅契尼可夫的观点,将酸奶与当时美国所盛行的“灵丹妙药”们贬成一丘之貉。
更有人指出常被引用的巴尔干地区长寿人口的统计数据造假。
他们将有着相同姓名的父亲、儿子乃至曾祖父当成同一个人,生者和死者寿命一同记上,不长都不行。
不过光是批判是拦不住人们续命的热情,真正将酸奶拉下神坛的还是梅契尼可夫自己。
在他69岁的时候,他曾频繁接受采访,不断宣扬自己的营养饮食,并将自己的神采奕奕都归功于“长命杆菌”。
然后不过一年时间,他的心脏衰竭了,1916年7月寿终正寝,只是他的寿命才刚刚达到了他预期寿命的一半。
这件事情对于酸奶长寿的支持者而言,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梅契尼可夫的生命长度成为了反驳者们最有利的证据,“喝酸奶长寿”毫无争议地成了骗局。
但作为事件核心的梅契尼可夫可不认为自己的“英年早逝”有问题。
在他大限将至的时候,他还委托他的医生朋友对他进行尸体解剖,找到他还未解决的问题根源。
尽管酸奶对长寿确实没有帮助,但也并不能一将梅契尼可夫的研究全都推翻。
保加利亚乳杆菌确实如梅契尼可夫的预料,在进入肠道后能够产生乳酸,降低肠胃的pH值,从而抑制坏菌生长。
问题就在于,肠胃中的微生物并没有达到决定生死的高度,但他们确实与许多体征、疾病有关,最明显的便是肥胖。
食用含活菌的酸奶确实可以提高肠胃中的益生菌*,可改善宿主肠内微生态的平衡,对肠胃是有好处的。
市场上许多酸奶在出厂后会经过巴氏杀菌处理,随后再按配方添入益生菌,只要没有长期放置导致益生菌死亡,饮用酸奶仍是补充益生菌不错的选择。
*注:通过摄取适当的量,对宿主健康能发挥有效作用的活菌。
只是对于肠道而言,益生菌的加入并不是马上能发挥作用。
每个人的肠道里有着1000~1300多种细菌,其中有着160种优势菌种能对人体起到一定影响。
每个人的菌群结构都大不相同,除非推翻重组,不然就喝酸奶而言,要达到一定的效果也是需要坚持的。
当然无论成效多慢,合理适当地补充益生菌可以维持肠胃中益生菌的多样性,保持菌群的平衡。
特别随着饮食习惯的固定,或是频次增多的熬夜、暴饮暴食后,菌群的稳定多少会影响到个人的状态。
简单的表现譬如发胖、肚子疼、烦闷,因此益生菌的补充虽然达不到长寿的夸张功效,但改善身体健康的效果依然是有的。
酸奶行业虽然经历了酸奶骗局,却没有萧条,甚至不需要依靠益生菌的噱头。
这都得益于本身的魅力,企业家们只需将酸奶重新包装成了一种超级美食,便可以大卖特卖。
在脂肪恐惧泛滥的时期,他们还研制出迎合潮流的低脂产品,销量暴涨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当年的长寿风潮。
酸奶工厂越办越多,梅契尼可夫的一番努力倒是为企业家们铺了一条发财之路。
梅契尼可夫的观点也还是为另一些的酸奶厂商提供了便利。
酸奶能够抵抗衰老、延年益寿的说法,依然是许多酸奶厂商的开路符。
他们只需要将梅契尼可夫的话稍加装饰,标注上是诺奖得主的良心建议,自然就会有许多人趋之若鹜。
就是因为这些酸奶厂商,酸奶的功效越列越长,直至许多媒体都无法忍受。
他们将酸奶骗局的故事重新翻了出来,稍微加工变成了“无良诺奖得主为金钱泯灭人性”的流行故事。
那些对酸奶的谬赞得到了抑制,只是这些指责难免矫正过枉,甚至隐隐磨灭了梅契尼可夫在微生物学领域的成就。
梅契尼可夫出于对消除死亡的偏执而犯下的过错,成了足以抵消成就的罪恶。
如果以正义之名行错误之事便需要被一贬再贬,那恐怕矫正过枉的揭露者也踏上梅契尼可夫的老路。
*参考资料
哈维·列文斯坦, 让我们害怕的食物, 上海三联书店.
élie Metchnikoff, Wikipedia.
Yogurt, Wikipedia.
Probiotic, Wikipedia.
Luba Vikhanski, The Man Who Blamed Aging on His Intestin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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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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