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们和一家美国上市公司 (Questcor)启动了一个临床科研合作项目，目的是帮助他们研究已经上市了的药物（Acthar Gel) 为什么有效。美国还有先拿到市场准入再做临床研究的？这件事听起来很怪，却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案例。无论是在技术层面还是市场模式，Questcor都很值得研究。

Questcor公司创建于1999年，只有一个产品，Acthar。产品还不是他们自己研发出来的，是他们在2001年从一个大药厂（Aventis)买来的。Acthar的主要成分是促肾上腺皮质激素（ACTH)，可是该药不是合成要，而是从猪脑提取出来的，所以有10%左右的“杂质”。恰巧就是这些“杂质”，成就了Questcor今天的成功。

早在1952年，Acthar就获得了FDA的批准。那是40-60年代药物开发的黄金时代，大概那个时候报批很单，Acthar竟然获得了四五十个指征的批文（可以用来治疗四五十个“病”），几乎成了包治百病的神药。后来有了人工合成的ACTH, Acthar因为有“杂质”，而且生产质控复杂费用偏高成了大药厂的累赘，所以十几万美金就把这个药卖给了Questcor。

Questcor 被福布斯杂志连续几年评为美国最佳小公司，也被 Motley Fool评为美国运营最佳的生物技术公司。能把一个用十几万美金买来的药做成年销售额五亿多美金，在短短十几年内把一个公司做到价值三十亿美金，这简直就是一个神话！

促成这个神话的秘密是产品定位：纯人工合成的ACTH价格是五百美金一瓶，而Acthar却买到两万多美金一瓶！为什么一个不“纯”的药物能卖到如此天价？而且比纯的药还贵？因为有临床实验证明，一些重症病人在用纯人工合成的ACTH治疗失败以后用 Acthar 反而有效！换句话说，疗效可能来源于那10%的杂质，或者是ACTH 和“杂质”的共同作用。Questcor公司抓住这个特点，把价位和人工合成的药明显拉开（会给用不起的病人免费治疗）并且主攻几个罕见重症指征。

Questcor公司有几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1）不搞新药研发。买来的是被大药厂抛弃的老药。

（2）药物有六十年的临床使用纪录，安全性很好。

（3）虽然药物的临床指征多，但是却选择了几个Orphan drug (治疗罕见疾病药）的市场路线。

（4）充分利用萃取药和合成药的差别，找到“杂质”带来的临床优势。

（5）萃取药物的生产方法没有申请专利保护而是变成可口可乐配方那样的商业秘密。药物便成为“物以稀为贵”的了。

（6）投入大量资金去论证已经grandfather了的（FDA早期批准了的）临床指征。

这个故事里面有许多值得我们思考的地方：

（1）西药强调的“纯”，不一定代表绝对好。Acthar更像是一个中药，有至少10%的“杂质”，而且正是这些杂质给这个药物增添了价值。把“杂质”的临床优势找到，把复杂的萃取过程变成保护知识产权的有效屏障，这是Questcore经营者过人的地方。

（2）价格低也不是绝对的好。如果当初Questcor的管理人员把药物生产厂地搬到中国，试图从生产过程中省钱，然后再在市场上和人工合成的ACTH竞争价格，那公司可能就不存在了，一些罕见疾病（新生儿痉挛症）的病人也会失去一个有效药物。

（3）老药新用大有作为。几十年前研发出的药物，并不知道详细的药物作用机理。知道的也可能是片面的。用几天的理论和技术对老药做再研发，可能找到更贴切的用途。

之所以和我们iRepertoire公司合作，是因为Acthar的一个临床指征是能缩短MS病人发病期。很可能是通过免疫调节。如下图所示，脑垂体分泌的激素出了ACTH通过肾上腺影响免疫系统以外，还有一些其它激素通过不同渠道影响免疫系统的功能。

如果仅仅使用纯化了的ACTH, 临床效果可能就和含有其它杂质激素的Acthar有所不同，因为纯合成的ACTH作用靶点单一。使用我们的免疫组库测序技术可以看到以前无法看到的免疫系统变化，所以这个科研合作是很有价值的。

最后，我认为这个故事还有一个值得大家借鉴的地方就是通过市场途径寻找科研经费：

促成这个科研项目的是一个病人，Rita。她既是一个MS病患者，也是一个优秀的科学家，有生物化学的博士学位。两年前，研究院的一次Open house, 她拄着拐杖来参观，我向她介绍了我们所做的免疫组库测序的工作，她非常感兴趣。于是我就请她做我们的顾问，平时帮我修改论文，grant等，还有就是寻找和药厂合作的机会。Questcor就是通过她找来的机会。和许多药厂一样，Questcor有一批做“科学市场”的Medical Science Liaizon。他们的职能就是寻找临床科研的机会，通过科研促进医生对他们药物特殊性的认识。我敢保证，这个项目中间没有经过“旅游公司”，而且开药的临床医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绝大多数经费都到了我们这些具体做实验的人手中。

就这样，一个技术，一个病人，一个药厂，一个药，几个医生，一个临床研究项目就串起来了。上百万美金的科研项目，可以不经过任何政府部门，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启动。政府不是科研经费的唯一来源，科研的经费可以从市场上来，而带来这个机会的可能就是一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