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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很想记起村子以前的样子,但记不清,可惜也没有保留什么照片。我有两张小时候的照片,已是值得满意的了。只觉得一定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但说不清楚有多大。我知道大片的果树都不在了,因为扩建了新的房屋,儿子长成父亲,兄弟们就分了家。新房子替掉旧房子,旧村子就变成了新村子。酸菜缸从陶缸换成塑料桶,酒杯从瓷杯换成塑料杯,村子就从土味变成了塑料味。
母亲陪嫁的两个红木箱变得暗淡,父亲背着其中一个箱子送我下山到镇上念书的情景似乎也记不清了,我能记住的事情真的不多。小时候睡觉的炕还在,堆了杂物,冬天的晚上毎烧一次炕就用掉一捆蒿。一位上海的朋友送我两罐茶,罐子很漂亮,里面却装着一把这样的蒿。我把上海人叫作茶的蒿带回山里,就又变成了蒿,没有人会喝它。山里的猪也不喜欢它,所以我打猪草的时候也不要它。在山里,蒿只能用来烧炕,可如今连炕也不用烧了。每次过年我都用报纸或香烟的包装纸把墙糊一遍,然后在新的墙纸上用毛笔写上几个扭捏的大字,如今也还隐约可见:泉水担不干,知识学不完,学习如走路,不能慢一步。谁说的,我不知道;谁教的,我也不记得。我能记住的事情真的不多。
大片的地都不种庄稼了,耕完地洒上肥料,用黑色的塑料膜把地包起来,地就不长草只长花椒树,农民就不当农民了。因为雨水冲刷,有些路残缺得只剩下一只脚的宽度,很多地方完全塌了,所以临近的地里被走出一条新路。旧路是无中生有的小路,新路是侵城掠地的大路。如今还不叫路,终归要变成路。到时候不再为地觉得可惜,农民就不当农民了。有时很想记起山里以前的样子,但记不清。有时很想知道山里更久以前的样子,但无从得知。太久远就显得人的渺小,走在路上的时候又觉得人的伟大。
2024.3.22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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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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