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

门口的街道

没有围墙也没有篱笆

地上纵横着绿色的茎与叶

花儿挤出脸来

苹果在树下的散松枝上腐烂

空气和阳光正在穿梭玩耍

我看见

光滑的石头安静地趴在荫里

无聊的阿翁在这里打牌斗嘴

小儿垂髫爬上果树又爬下

老妇人背靠着核桃树

不会走路的孩子在大腿上跳

三只白鹅在街道上觅食，睡觉

我看见

母亲挤在一列爬行的火车上

街道上的雪正在融化

老柏树拆下了唱曲的喇叭

圆木拼凑成的大门被虫子钻出花

我坐在石头上

看见母亲在新疆生活的模样

我看见

她凌晨四点起了身，穿上迷彩服出了门

她在昏暗的路灯下啃馒头

她盯着马路的远处忽而紧身一抖

她像气急的老狗一样爬上疾驰来的绿卡车

她扯着嗓子却没有和工头谈拢价格

她又像老狗一样跳下车

她又从口袋里摸出半个馒头

她终于以第一个工头给的价上了第五辆车

她尽量把身体蜷缩在车厢的一个角

她觉得今天的风又比昨天冽了很多

她在天明的时候下了车

她喝了几口凉茶水又把干粮袋背上

她把挂在脖子上装钱的小囊再摸一遍

她开始砍葵花，挖葡萄架，摘哈密瓜……

她像被鬼祟追着一样拼命地往前

我看见

山中的残败被第一场冬雪掩尽

喜鹊在白杨树上吊着嗓子划曲线

小卖部生了灰的红漆木门开了又关

牙牙小子追着大腹便便的白鹅学走路

更多的男人和女人在街道上打趣

老柏树上的喇叭又唱起灯曲

我看见

母亲终于在街道上出现

新的门神和哀哉黄纸把大门把严

她解下缝在单线衣上的小花口袋

习惯地摸一摸袋子，干瘪的，像

门口的街道一样，像

她从没有离开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