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好景致目不暇接,早春的梅花暖春的桃花,如今新柳渐绿又是一番好景象。先前文章说了高濂的苏堤桃花,今天要说的也是这个高濂。高濂雅爱游赏,因在西湖筑别墅,情景无限常游其间,颇以为“高朗其怀,旷达其意,超尘脱俗,别具只眼,揽景会心,便得其趣。”(《四时幽赏录》序)因好景而筑楼,这实力和这福分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然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借以观之却也未尝不可。高濂所筑别墅叫“山满楼”,在苏堤跨虹桥东,正是观赏苏堤风景的佳处。诸如苏堤春晓、六桥卧波、瑞云浮月、桃花夹道、烟柳弄晴,一皆收揽眼底。高濂四时游赏,领略风情无限,有《山满堂观柳》一篇,专述苏堤烟柳,读之仿佛是从山满楼观景画框中勾描出的一幅特写。
烟柳画桥,这已经是宋词中写过的西湖景致,也是西湖最富特征的景观之一。举凡自然景观,一草一木,均可观赏,然而于柳景却别有风韵。垂柳飘拂,婀娜多姿,历来不乏名篇。柳有性情,似乎历来如此,早在《诗经》中便有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至若灞桥送别、汴河牵衣,所写柳景皆与人情相系,柳的出现往往不是伴随着惜别依依,便是传递出深闺幽怨、惜春伤怀。而高濂写柳的好处就在,既有传统的柳态人情,却又自出机杼,别有新意。
《山满堂观柳》先言柳芽才黄,继之写它依依成条,其色撩人。显然它所撩起的乃是一片淡淡的春愁,而这春愁又来自于对依依垂柳的遐想,以及柳在文人墨客长期咏写中被赋予的特性。更何况,如苏堤之柳,历历无数,弥漫着烟云轻纱。会当熏风吹过,飘拂万缕,密雨斜侵,披拂长堤。虽说衬水映花,奇妙无限,毕竟迷迷茫茫,宛然无涯无际。山满楼处在堤外,置身楼中,纵目堤上,柳态尽入眼底。从楼到柳所存在的一段空间距离,原本是一种自然因素,但在观景之中,这种距离却又化为一段心理距离,从而使得这种观察有了某种静观的可能性。
恰是由于静观,所以才会理解到柳的无限美感,但觉得此中满是潇洒风骚,如同万千情趣,尽入怀中。苏堤之柳,处于景繁人多处,因而随风起处,柳絮杨花,“缭绕歌楼,飘扑僧舍”,更“点点共酒旆悠扬,阵阵追莺燕飞舞。”这一番情趣,不知牵动多少意绪、多少情怀。然而柳絮虽实,其情虽真,“可入诗料”,然终究是“风里杨花”,变化难测,飞逝之间,宛然有“色心幻影”的人生虚无之感。这或许可看作是柳色飞絮所映照出的生命意识吧。由此反观高濂的心怀,其间的超尘脱俗之意,映现出的原来是一种参破世尘、顿悟至境的内心明净。
附高濂《山满堂观柳》:
苏堤跨虹桥下东数步,为余小筑数掾,当湖南面,颜曰“山满楼”。余每出游,巢居于上,倚栏玩堤,若与檐接。堤上柳色,自正月上旬柔弄鹅黄,二月娇托鸭绿,依依一望,色再撩人,故诗人有“忽见陌头杨柳色”之想。又若截雾横烟,隐约万树;欹风障雨,潇洒长堤。爱其分绿影红,终为牵愁惹眼。风流意态,尽入楼中,春色萧骚,授我衣袂间矣。三眠午足,雷滚花飞,上下随风,若絮浮万顷,缭绕歌楼,飘扑僧舍,点点共酒旆悠扬,阵阵追燕莺飞舞。沾泥逐水,岂特可入诗料,要知色心幻影,是即风里杨花。故余墅额题曰“浮生燕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