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作于2023年1月17日】

写下这个题目，便想到早年读北岛的诗：我不是英雄，在这没有英雄的世界，我只愿做一个人。四十多年过去了，倒是觉得这几句也很适合当下，疫情汹汹幸而未阳，很大原因就在于“不是英雄”恐惧病毒，只能躲在家中观风。高峰期避其锋芒，高峰期过去也深居简出，少见人也婉拒餐聚，似乎还是处在疫情戒备中。趁机看了部十多年前拍的电视剧，八十集的《楚汉传奇》花了一周的时间，陈道明主演刘邦也是我重温这段熟悉历史的一个原因，剧中还有好多演员，看上去挺面熟但都叫不上名字。说来中国的历史故事中，最喜欢看的就是汉初和魏晋南北朝这两段。就历史人物而言，我喜欢刘邦不喜欢项羽，好像从来没有喜欢过项羽，早年就觉得这人既残暴又不好玩。

年轻时读司马迁《史记》和李长之的《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感觉太史公在项羽身上倾注了太多个人情感。尽管项羽名马美人，看上去很有英雄范，但总觉得他败给刘邦是活该，竟没生出过一些英雄失路的同情。相反倒是一向挺欣赏刘邦，那看似随性甚至被视为无赖的做法，其实正是种洒脱不拘的气度和胸怀。单说刘邦的胸怀就是项羽无法比拟的，刘邦这人挺谦虚的，谦虚也就是有自知之明，韩信问他比项羽如何，他便老实回答自己比不上项羽。既没有项羽出身高贵，兵力也差的多远，武功更是不行。但刘邦有个绝大的好处，就是心怀比较大，所以说他成就帝业绝非偶然，如其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还有件事我时常也有点纳闷，史书上写的刘邦早年游手好闲似乎，虽然也读过书，但好像没什么文化，后来唐人写诗便说“刘项原来不读书。”（章碣《焚书坑》）但我却一直觉得刘邦还是很有文采的，那首《大风歌》寥寥三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那种雄阔悲慨的气势，无疑是千古帝王之诗的开创，观古今帝王又有几人堪俦？他写与戚夫人歌舞的《鸿鹄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其间复杂多重的情感，以及比兴手法的映衬，运用娴熟自然，读来甚有情致。这两首诗分别采用了楚辞体和诗经体，由此看来刘邦还是很有一些文学修养的。

辛弃疾有首词写刘邦：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 一编书是帝王师，小试去征西。更草草离筵，匆匆去路，愁满旌旗。君思我、回首处，正江涵秋影雁初飞。安得车轮四角，不堪带减腰围。我特别喜欢那种意气流荡之情，原本打算用稼轩原韵也写首英雄词，后因与朋友谈及病毒摧残老人而未能落笔。今日乃成就昨日诗词之意。

  《木兰花慢》（楚汉英雄）

楚汉英雄事，问谁是、又谁非。

霸业竟如何，沐猴人笑，衣绣东归。

私智矜功败绩，美人和舞泪湿罗衣。

空有拔山盖世，乌骓徒自骄肥。

但凭气度帝王师。鸿沟坼东西。

问猛士安在，四方焉守，尘卷鸾旗。

三尺纵横天下，看大风起兮乱云飞。

原本性情儿女，回眸垓下兵围。

我这首词显然是抑项扬刘的。沐猴而冠、衣绣夜行：这两个成语就来自于《史记.项羽本纪》，项羽火烧阿房宫之后，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人家给你提点意见，你就把人家下油锅给烹了，你说他这人心是不是很凶残偏狭？不仅不如刘邦，也不如韩信，倒是跟李广有点像。李广当初赋闲之时，有天晚上经过霸陵，守门霸陵尉喝醉酒怠慢了他，后来李广重新启用，就把霸陵尉带到军中一刀给砍了。所以李广这点倒是跟项羽有点象，单兵作战能力很强，但战略水平却不咋滴，名气很大最后成就不符乃致自刃殉身。

另外历来影视戏剧中，霸王别姬的戏份常被津津乐道，给人的错觉是，项羽深情钟爱的就这么一个叫虞姬的美人。其实正史上关于这个美人的记录，就是几个字：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项羽最后关头所作诗中，提到了这个美人：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而传说中这个虞美人也写了一首《和项王歌》：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但这首诗在《史记》和《汉书》中都不见记载，其最初出现在唐代张守节所作的《史记正义》中，所以只能看作是传说了。相对于项羽来说，刘邦征战生涯中的女子就要多了，而且都很有一些故事，就这点看大概项羽就只是把美女当作陪侍，而刘邦倒是有那么一些乱世真情的样子了。他说自己“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这个天命实际上就是性格所使的必然，所以楚汉争雄他笑到了最后，笑到项羽垓下被围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直到身首异处还冥顽不化地说“天亡我也，非战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