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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文字,前些日子发表于《科技日报 嫦娥副刊》,略有改动】
10年前的人间四月天里,维也纳实现了用量子密码进行银行转账。有趣的是,量子密码的渊源,不在什么学术或政治或经济或军事的权威机构,而在40年前的一伙“嬉皮士”同学——麻省理工学院物理学教授David Kaiser的新书How the Hippies Saved Physics,就讲述了那段另类的物理学史。(中译本《嬉皮士救了物理学》,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4月。中译本出来前,武夷山老师和我都在博文里介绍过这本书。)
原书有个严肃的副标题:“科学、反主流文化与量子复兴”(Science, Counterculture, and the Quantum Revival),译本具体为“读心、禅和量子”,更生动、更“非主流”也更契合“嬉皮士”的名字。嬉皮士(hippies)是“后垮掉的一代”的青年文化的代表,50多年前开始在美国西海岸流行,当时的加州州长里根嘲笑他们邋遢如一窝野人,人猿泰山的亲戚(“who dresses like Tarzan, has hair like Jane, and smellslike Cheetah”,这几个名字,据说都是泰山家族的)。嬉皮士与物理学风马牛不相及,但书中的几个同学却一边赶嬉皮士的潮流一边发扬物理学的传统,竟在有意无意之间引来了量子信息时代。
嬉皮士们的时代,是从大萧条到世界大战到冷战的时代,“垮掉的一代”老了,“新时代运动”来了,连物理学也“反传统”地皈依了“超级实用主义”(hyperpragmatism)。物理学家关心“实际的”问题,物理课讲计算的技巧,没人在乎方程背后的趣味和意义。学生遇到量子力学的哲学问题时,几乎不知斤两和深浅。那会儿的口头禅是,“别说话,多计算”(shut up and calculate)。就在那样的年代,几个嬉皮士同学,从不同地方和岗位七拐八弯地聚到伯克利,借劳伦斯(Lawrence)实验室的一间教室成立了一个开放的讨论班,名曰“基础物理小组”(Fundamental Fysiks Group,简称FFG)。FFG复活了物理学的哲学传统,把爱因斯坦、玻尔和海森伯们做物理的模式偷偷带回了(smuggle)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玩儿迷幻药、超感觉、UFO和东方神秘主义,仿佛与爱因斯坦玩儿小提琴玻尔玩儿太极图和费曼玩儿桑巴鼓有着奇妙的“一点灵犀”。前辈从哲学感悟物理,他们借物理解释灵魂。他们周末聚会,从教室谈到校园附近的披萨店或啤酒屋……
也许因为对生命和“灵魂”的兴趣,他们吸引了不少慷慨而特殊的赞助人,有中央情报局(CIA),也有“人类潜能运动”的导师艾哈德(Werner Erhard,他也喜欢从量子论寻找灵感)。后来,FFG从小组(group)发展成了“集团”(group),叫“物理/意识研究‘集团’”(PCRG)——他们正式向加州政府注册了一家“免税非盈利公司”(a tax-exempt,nonprofit corporation)。公司“章程”写着:支持新研究,发表科学著作,向大众宣扬与物理法则有关的意识本质的研究。(The specific and primary purposes of this corporation are to supportnew research, to publish scientific work, and to educate the general public onfundamental studies concerning the nature of consciousness in its relation tothe laws of physics)公司“以富有想象力的交流形式”向大众宣讲现代物理学的惊险和刺激,他们编科幻剧,写《时间旅行指南》,借流行语解释相对论的时空图,用甲壳虫的歌曲说明经典与量子的区别……
嬉皮士们最了不起的物理,是激活了北爱尔兰物理学家贝尔(John Stewart Bell)多年前提出的“定理”。“贝尔定理”虽然后来热火朝天,当年却冷清清寂寞无人管。定理的“非定域性”(nonlocality)和“纠缠”(entanglement),令人联想到超距作用、心灵感应、神秘主义……这些东西恰好迎合了嬉皮伙伴们的口味——他们正可以借量子纠缠去解开心灵感应的秘密。尽管伙伴们的物理角色很边缘,动机也“别有用心”,却开拓了贝尔定理的乐土。那期间,美国发表的研究贝尔定理的文章,有四分之三来自FFG,而其他作者也多少接受过他们的影响和帮助。虽然他们没能如愿证明心灵感应,却意外发现了“不可克隆定理”(no-cloning theorem)——不可能将一个量子态复制(克隆)得一模一样。如果用量子态来做密码,那就不可能破解它了——犹如水中的波,当你舀一碗水来探究那波时,波已经消失了。量子信息论就这样在一群嬉皮伙伴的新潮游戏中诞生了,于是才有了10年前维也纳的那一幕。
FFG伙伴们的故事,为现代物理学史增添了一抹奇趣色彩,也为正在彷徨或失落的学士硕士博士同学们树立了一个另类的“创业”榜样——不创“实业”而创思想。他们很潮,却不是弄潮儿,只是被大潮卷起的浪花;但因为内心独立刚强,所以浪花没有破碎。他们颓废的外表下藏着探索的灵魂——为灵魂寻求物理学的依归。这也是他们与量子的前定的姻缘。他们的物理是非主流的,却以“新物理学家”的面目在各种媒体露脸,不但有加州当地的,也有《时代》和《新闻周刊》。“垮掉的一代”的作家戈尔德(Herb Gold)在回忆同样“垮掉的”大诗人金斯堡(Allen Ginsberg,诗人北岛的朋友)时,也把大风头让给了更具个性的FFG的伙伴。他们的游戏与他们的职业和思想成就了一个“矛盾的”传奇。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他们的专业平台那么卑微(modest professional platform),而他们的智力追求那么高远(soaring intellectual aspirations)。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Timothy Leary说:“可能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在60年代展开他们的神经系统研究,今天在科学上已经功成名就了……我们期待新潮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们能更好用他们活跃的神经系统来建立新的心理和科学的关系。”这话既概括了前辈,也在启迪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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