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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文字曾发表在某月某日的《科技日报》的读书栏目里,现在借过来。】
前些时候,偶然碰到一本书,《量子与荷花》(The Quantum and the Lotus),题目引人遐想。作者是从西方跑到东方的Matthieu Ricard和从东方游学西方的郑春顺(Trinh Xuan Thuan)——Ricard是学生物的,因为对佛学感兴趣到了印度,现居加德满都;春顺生在河内,游学法国和美国,现在是弗吉尼亚大学天体物理学教授。这本书是两位相遇之后在比利牛斯山的对话,一个说科学,一个说佛教——书的副标题A Journey to the Frontiers Where Science and Buddhism Meet点明了它的内容。
科学(特别是物理学)与佛教的“相遇”,似乎从量子开始。海森堡去过印度,那会儿就感到了量子论与东方哲学的相似。大约40年前,“嬉皮士”物理学家——关于这个词儿的故事,见David Kaiser写的 How the Hippies Saved Physics, Science, Counterculture, and the Quantum Revival,也欢迎浏览http://blog.sciencenet.cn/blog-279992-394028.html——Fritjof Capra写了《物理学之道》(Tao of Physics),更是明确指出《华严经》思想与现代物理学有惊人的“相似”。Capra说的相似,是几何的“平行”,而不是相交(他那本书的副标题是“an exploration of the parallels between modern physics and eastern mysticism”,所以30年前的一个中译节本的题目叫《现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我感觉有“妙义”在焉。平行的相遇,犹如两列火车的相遇,永远不会相交,而且相遇之后,也许还会越离越远。而M-T对话似乎在找交点(如第一章标题at the crossroads),在精神领域找到科学与佛教的互补。这样看来,它的内容有点儿偏离(甚至“糟蹋”)了书的标题——我检索了全书,一朵荷花的影子也没找到。
我感兴趣(还有几分羡慕和嫉妒)的,恰好是书的大名和它的“本义”。看到书名时我就想,我怎么没想到用那个题目写点儿东西呢?如果我来写,该写什么呢?荷花与量子,该怎么相遇呢?
乍看起来,量子“不如”荷花。量子是最不纯的东西,无限多个状态“纠结”在一起,只有“坍缩”了才显露一个样子——借佛家话说,是“有我相,有人相,有众生相,有寿者相”,正与佛家的“无”相反——却不是原来的东西了。而荷花是“不染”的,无结习,故无“纠结”。从这点说,两家并不“平行”。
然而,佛家取莲花为喻,却不是(或不仅是)因为它的“不染”。《法华玄义》说,荷花(“莲华”)是“奇花”,而其他花都是“粗花”。为什么粗呢?“狂花无果,或一花多果,或多花一果,或一花一果,或前果后花,或前花后果。”而荷花“为莲故花,花实具足,可喻即实而权;又花开莲现,可喻即权而实;又花落莲成,莲成亦落,可喻非权非实。故以莲华喻于妙法也。”就是说,荷花的花与实、荣与枯、因与果,都是自性的,“同步的”。从这一点看,荷花与量子是那么亲近,因为量子正是一个因果“纠结”的态。因为这分不开剪不断的“因果纠结”,佛看世界的眼光与量子物理看世界的眼光是“平行”的。
见过有人用佛家的概念来解读物理学,说佛比物理高明,正在山顶等着物理学的到来呢。我不那么看——佛教从来不是也不会是物理学,它与物理没有交点,只是平行。我们尽可以用“刹海微尘”(见《华严经疏》)之类的东西来“平行”物理的时空和粒子、宇宙的有限和无限,但谁能从那些字眼儿导出一个物理量来呢?
我更喜欢倒着想,用物理来“解禅”。禅的状态就是一个量子态,说这也是,那也是;这也非,那也非。这种语言,不能用寻常的逻辑来解读,却恰好可以拿量子来“拟合”。其实,人生就像一个量子态,纠结着无限多的选择,人生的每一次选择都是一次“波函数坍缩”;每一个选择,都是一次“对称破缺”。选择越多,生命越精彩。等到没有选择,没有可以坍缩的东西时,生命也就了结了。
将量子“引入”人生,从玻尔和海森堡等前辈就开始了,他们都有谈物理学与人类社会的作品。初学量子时,我怪他们“多事”。现在觉悟了,量子论不仅是一个关于自然图景的理论,也是一个信仰、一个认识论、一个人生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生观似乎总与哲学和宗教相纠结。现在看见了,人生观也可以从量子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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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4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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