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本即将出版的新书，Why Does The World Exist?（by Jim Holt）这个书名很好，好在它的形而上学式的无聊和无用。思考这类问题的人，在古代要掉进水坑，在今天要被车撞，反正不会好的；知道不会好还要去想，很愚蠢；把愚蠢的问题写出来，更愚蠢；我拿愚蠢的东西当好玩儿，连愚蠢都不算；既然不算愚蠢，那就是聪明喽？聪明人感兴趣的问题，应该不是问题了。

书的开场白是一个简洁的证明，证明一定存在某个东西。这个证明是偷换概念的一个光辉范例：

Suppose there were nothing. Then there would be no laws; for laws, after all, are something. If there were no laws, then everything would be per­mitted. If everything were permitted, then nothing would be forbidden. So if there were nothing, nothing would be forbidden. Thus nothing is self-forbidding.

Therefore, there must be something. QED.

若无物，则无法，盖法亦物也；若无法，则万物皆可；若万物皆可，则无物不可。是故若有“无物”，则“无物”为不可。是故无物为其自身所禁也。

是故必有某物在焉。QED者，Quod Erat Demonstrandum也。

【这话令我想起《淮南子》：“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有有者，有无者，有未始有有无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

作者在前言里反省：那么纯粹和质朴的问题本该是小孩子问的，“可我小时候为什么没想过它呢？”因为他受的宗教教育把他天性的形而上学好奇给掐死了——世界是上帝造的，有上帝所以有了存在。至于上帝的存在，那是不需要解释的，他是他自己的原因：causa sui.

也许，causa sui是那个终极问题的暂时最好的回答——也就是把问题“掐死”。霍金没有上帝，但借数学把问题掐死了：no-boundary universe就是没有起点也没有奇点的宇宙——那么，这样的宇宙从哪儿来呢？如果说在四维时空里不存在那个问题，那么在高维空间呢？如果说它就是四维的，为什么？于是，虽然能掐死一个问题，但跟着会生出另一个问题——有点儿像蚯蚓，掐死一条，却出现两条；更像磁铁，分开南北极不会成为两个孤立的极，反倒多出一对南北极。

Penrose近年似乎就在玩儿蚯蚓，他让一个宇宙的大爆炸等于“前世宇宙”的终结，如此无限轮回，问题当然只会更多。如果那轮回是无限的，我们不如掐死起源问题；如果说那轮回有限，当然又回到老问题了。

还有一个比较自然的方式就是让它自然生成——“以集体的名义”，作为复杂系统的emergency，这是不能归结为单个的确定过程的，也就不存在确定的起源。例如，将引力也许就是那样的（“熵力”）。这样，我们就将起源交给一片混沌，它总比奇点好些吧？（很抱歉，这样的思想似乎倒退了几千年。）

扯远了——还说这本书。作者引用美国哲学家Arthur Lovejoy在80年前的“哈佛演讲”Great Chain of Being说，没有理由的世界会令我们不安：

 Lovejoy declared that such a world “would have no stability or trustworthiness; uncertainty would infect the whole; anything (except, perhaps, the self-contradictory) might exist and anything might happen, and no one thing would be in itself even more probable than any other.”

我们的好奇也许正源于我们的不安，而我们的不安是从哪儿来的呢？想起前天传达的精神：“危机意识、忧患意识，居安思危”——这会儿才体会到精神的实质，英明啊。

这时候，原来的问题便归结为意识与物质，但作者认为这种二元的认识论（dualistic ontology）太impoverished（同意），转而对数学的实在性着迷了——那是一个同样有趣的问题，我也说过一些，不说了。

作者曾遇到过一个禅宗老学者，他想，如果向禅宗提出那个问题，也许会被“当头棒喝”（he tried to bop me on the head.）。禅师会当然地认为那不过是一个公案（Koan）。

……不管怎么想怎么看，作者还是无奈地借了William James的话来结束他的第一章，也许是对标题的最现实的回答：“All of us are beggars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