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架上随便取一本书，是黄山书社校点的《俞正燮全集》第三卷，开卷是《四养斋诗稿》——俞正燮不是以诗闻名的；他的杰作是有关考据的《癸巳类稿》和《癸巳存稿》——忽然看到一首《读吴莱诗》：“元时东南学，吴莱独弘整。秀气钟深褭，词华自驰骋……”“褭”字怪怪的，通常等于“袅”字。

我想起与吴莱的“渊源”——上中学时读过一篇小说，小说写主人家里挂着一幅对联：“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喜欢极了，可不知道作者（当然不是小说的作者）——那会儿没网，找呀找，哪儿去找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知道了作者是元代的诗人吴莱。就为这两句诗，我买了一套《元诗选》（不喜欢那书，除了找那首诗，再没看过）。

吴莱是婺州浦阳人，现在的浙江金华。深褭山就在那儿。吴莱曾自号“深褭山道人”。所以老俞说他“秀气钟深褭”。先生去世后，学生宋濂等私谥为淵穎先生：“先生經義玄深，非淵而何？文辭貞敏，非穎而何？”所以诗集叫《渊颖集》。他的作品颇有秦汉风韵，有人以为过于“宏博”。

那首诗的题目很长，其实是一段小序，所以我加了断句——因为梦两句诗然后写成一大篇的，例子很多。我想起东坡也有一首，题目也是老长：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不过这儿的梦句是别人的）后人简称此诗为《寄董与几》。现在我们一起来重温一下（这是一首五言排律，即五律的扩张，除了首尾两联自由，其他联都要对仗，如黛玉与湘云“凹晶馆联诗”一样）：

去歲留杭，德興傅子建夢得句云“黿鼉滄海賦，龍馬赤文書”，間以語予及其鄉人董與幾,山空歲晚，恍然有懷，為續此詩卻寄董

觸目懷招隱，興歌託遂初。俗塵多汩沒，天籟幾吹噓。

晚景翻濛氾，秋潮洩尾閭。祥雲旗鳳鳥，瘴雨弩鯨魚。

灑淚鮫人室，漂魂建木墟。黿鼉滄海賦，龍馬赤文書。

上穀空豪舉，西河久索居。蠻琛遺翡翠，魯價掩璠璵。

遠矣鳴驉箭，悠哉薄笨車。影搖青薜荔，光璨白芙蕖。

自昔攻佔畢，於今載耒耡。彈冠身有待，鑄研志非虛。

蘇子縱橫術，韓生內外儲。乾坤瞻魏闕，日月夢周廬。

炫燿螭雕珮，蹁蹮隼建旟。列衣騰朔漠，膠棹入黃淤。

趙女絃鴻鵠，奚兒駕駏驉。詞林應聘汝，俠窟肯愁予。

結騎幽並窄，掄交楚越疏。奇功生鼎鼐，猛氣死籧篨。

藥物金鵝採，兵鈐赤鯉漁。中條分雍豫，四序出堪輿。

小榻琴心展，長纓劍膽舒。按圖稽獬豸，觴酒笑鶢鶋。

野屐偏求蠟，山巾尚著綀。貧猶思祿士，老不廢耕畬。

卓棹才終用，倡狂習未除。文章同一默，歲月或三餘。

策竹登玄圃，然藜問石渠。定須追樂毅，端為謝曹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