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收到柏舟兄的诗集，题名“孤山夜吟”，因为“西湖三十六胜境，余独钟情于孤山……” 这题目令我嫉妒地羡慕，羡慕他“常于日落月升之时独步至孤山脚下”（《后记》）——我刚到杭州时，就喜欢孤山；其实到杭州之前，就憧憬过“孤山寺北贾亭西”的样子。大学第一个新年给同学寄贺年卡，我写过一句“遥寄孤山一片云”。

我一贯说，到浙江大学读书，求是园只是课堂的一半，另一半课堂在西湖；而西湖的主课就在孤山。从西泠桥到断桥，是一个历史的小画廊，那两桥的名字就有好多故事。“西泠桥”也有叫“西林”或“西陵”的。袁中郎（宏道）《西湖杂记》说，“管不得，只是西陵便好。且白公断桥诗云‘柳色春藏苏小家。’断桥去此不远，岂不可借作西陵故实邪？”

几年前去西湖，发现西泠桥畔新添了传说中的苏小小墓，热闹极了——小小的亭子，四边形的石柱，每边都刻着对联，这大概是中国文人最尊重妇女的地方。看看那些“肉麻”的对联，挺有意思的：

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著西泠。

花须柳眼浑无赖；落絮游丝亦有情。

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

金粉六朝，香车何处；才华一代，青冢犹存。

几辈英雄，拜倒石榴裙下；六朝金粉，尚留抔土垄中。

灯火珠帘，尽有佳人居北里；笙歌画舫，独教芳冢占西泠。

“几辈英雄，拜倒石榴裙下”，说尽了“英雄本色”。看不远处的风雨亭，就没能吸引那么多“英雄”——因为秋女侠自己就是英雄。

当西湖都看人的时候（如张岱《西湖七月半》里描绘的图景），孤山还是一块清净的世界。所以，孤山的孤，不是地势的孤立，而是人心的孤独——它周围的人物，都是孤独的：小小是，秋瑾是，林逋当然也是。后人因林先生孤独一生，妻梅而鹤子，就真带来一只鹤来孤山，还修了放鹤亭（《西湖游览志》卷二）。这一个亭子，常令我想起东坡为另一个同名的亭子写的文字：“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履，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可惜，今人都做不了那鼓琴的人，所以林先生和他的鹤，还要孤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