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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物理趣味的诗

已有 7784 次阅读 2010-11-24 08:37 |个人分类:诗歌|系统分类:诗词雅集

 
重读读了几行玄言诗(metaphysical poetry),说几句感想。
 
“玄言诗”是本土名词,指魏晋时期以清谈玄言为内容的诗,也可以说是诗化的清谈。钟嵘《诗品》说:“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文心雕龙》说他们,“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玄言所论都是老庄,而老庄不但是艺术的,也是物理的(老子做过柱下史,庄子当过漆园令)。
 
其实,清谈的不独老庄,更有佛理。玄言诗大家里就有个和尚(支遁)。因为佛家的思想渊源,如天竺的古老诗歌《梨俱吠陀》和《薄伽梵歌》,正多玄言色彩呢。谢灵运《山居赋》有一段叙说讲经的: 
安居二时,冬夏三月,远僧有来,近众无缺。法鼓朗响,
颂偈清发,散华霏蕤,流香飞越。析旷劫之微言,说像法之遗旨。  
不过,最“正宗”玄言诗人的作品,真的缺乏文学趣味,所孙绰、许询二位的诗只留下15首。有玄言味儿而优美的诗,是竹林的嵇康为哥哥写的(《赠兄秀才入军十八首》第13):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原,垂纶长川。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大画家顾恺之:“画‘手挥五弦’易,画‘目送归鸿’难”(《世说新语•巧艺》),就因为后一个动作其实没有动作,也没有形象,正是中国画和中国审美追求的“妙在象外”。
 
从这首小诗也看到,玄言总是与山水交融的。和尚只管谈经,而崇佛的居士似乎心不在经义,而在山水之间。玄学与山水相通,正是造化与心源的契合,这一点,不但是山水画的根本,也恰是物理学的追求。所以,东方的玄言诗提前孕育了西方的物理学趣味。
 
至于西洋的“玄言诗”,没有定义,甚至难说谁在玄言,在哪些诗里玄言(见Eliot的著名论文 “The Metaphysical Poets”,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20 October 1921)。“玄言派”一个标志性的特点是,the elaboration (contrasted with the condensation) of a figure of speech to the furthest stage to which ingenuity can carry it. 【一个著名的英语教授将这句话译成“扩展一个修辞格(与压缩正相对照)使它达到机智所能构想的最大的范围”——不与原文“正相对照”,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Eliot举了Donne的一句诗来说明那个特点:
 
A bracelet of bright hair about the bone. (The Relic
 
“绕在白骨上的金发手镯”,有点儿阴森,但够你怀想了。这几个意象的搭配,正是编字典出名的Samuel Johnson所嘲笑的玄言派的特色:“把不伦不类的思想勉强拼凑在一起”the most heterogeneous ideas are yoked by violence together见他的《诗人传》:The Livings of English Poets)。如果我们将这个缺点看成优点,那些诗该要多少奇异的想象!
 
玄言的形式光怪陆离,核心却是“形而上的”——在这一点上,它与本土的玄言是一样的。正因为玄言的文学追求宇宙和人生的本性,追求终极,所以物理的味道特别浓厚。难怪,Weinberg在《终极理论之梦》中多次引用他们的句子来点化他的思想。例如  
If ever any beauty I did see,  
Which I desir’d, and got, ‘twas but a dream of thee.  
—— John Donne, The Good-Morrow
 
这两句写出了美的虚幻,也许正是终极理论的虚幻。
 
As we grow older  
The world becomes stranger, the pattern more complicated  
Of dead and living. Not the intense moment  
Isolated, with no before and after,  
But a lifetime burning in every moment.
 
—— T. S. Eliot, East Coker
 
这不正是在描述今天的宇宙图景吗?甚至连NASA的“惊人发现”也包容在里面了。诗人让no before and after与every moment形成了有趣的对比,而物理学似乎正是要消除它们之间的差别。
 
When on some glided cloud or flower  
My gazing soul would dwell an houre, 
And in those weaker glories spy  
Some shadows of eternity.
 
—— Henry Vaughn, The Retreate
 
这几行要复杂一点儿:我的心片刻凝固在花朵和流云,透过微光看见了永恒的影子——Vaughn有一本《燧石的火花》(Silex Scintillans),写宇宙和宗教,这首“静思”是其中最精彩的一首。他对着云和花儿沉思,想起了他“天使的童年”……
 
我游戏过一篇“水云间的时空”(http://www.sciencenet.cn/blog/user_content.aspx?id=276471 ),列举了些从水云看时空的文字。Vaughn的这几句,与后来的Charles Lamb,是不是有点儿像呢:
 
往昔的岁月呀!你究竟是什么,竟那样地神奇而迷人!你本来空虚,却又是一切!当你存在时,你还不是“往昔”——那时你怀着盲目的崇敬回望一个你所谓的更加遥远的“往昔”;在你自己眼里,你不过是平淡无奇的“如今”……
 
我感觉,读玄言诗就是从它的意象联想时空和物理,联想生命和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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