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在中华书局精装简体字版《全唐诗》品目下特别说明“‘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句诗收在了这套书里！”，两句偈语因冠状病毒而复活，证明了诗的生命力。

    我最早知道这两句诗，是见沙孟海先生写过（多次）。1980年11月7日，日本友人重塑吴昌硕先生铜像，书法篆刻界100多人组团送塑像来西泠印社，时为社长的沙翁在揭幕仪式后就题写了这八个字。我在旧札里找过它的来源：

    沙孟海先生曾为日本友人题写唐人“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句。《全唐诗》卷七三二有长屋偈语：“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注云：“明皇时，长屋尝造千袈裟，绣偈于衣缘，来施中华。真公因泛海至彼国传法焉。”扬州鉴真纪念堂落成后，以此二句为楹联。考其含义，不在普通山川风月，而在山川风月皆生佛性（“同天”）——即天台宗所谓“一尘一心，即一切生佛之心性。”

    《宋高僧传》卷十四鉴真传有更详细的记载：

    时日本国有沙门荣睿普照等，东来募法，用补缺然，于开元年中达于扬州，爰来请问。礼真足曰：“我国在海之中，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虽有法而无传法人。譬犹终夜有求于幽室非烛何见乎。愿师可能辍此方之利乐为海东之导师乎。”真观其所以察其翘勤，乃问之曰：“昔闻南岳思禅师生彼为国王兴隆佛法，是乎？”又闻彼国长屋曾造千袈裟来施中华名德，复于衣缘绣偈云“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以此思之，诚是佛法有缘之地也。默许行焉。所言长屋者则相国也。真乃慕比丘思托等一十四人。买舟自广陵赍经律法离岸。乃天宝二载六月也。

     沙翁说“长屋相国”，大概源于此。昨夜翻书，在德川光圀（即“国”，武后造字）《大日本史》（国内简体字本题名《日本史记》）里找到了长屋的小传（卷117列传44）：“长屋王，高市皇子长子也……神龟元年进正二位，转左大臣”。太平元年（729）被诬“私学左道，欲倾国家”，被“穷问赐自尽”，《史记》说年46，而据他编的诗集《怀风藻》，应为54岁。《后拾遗往生传》说长屋好佛法，制袈裟一千条施唐名僧，应即鉴真所指事。《今昔物语》说他在元兴寺设大法会，会上“挞碎”一个乞食僧人的头，被嫉妒他的人告发，“帝大怒，遣兵围王第，王仰药而死”。

    长屋未到中国，他的袈裟也不见了，但诗句留下了。病毒迟早变异乃至没于无形，而诗句肯定还在，还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偶然地以更新的面目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