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看到2024年3月4日 14:58《随州文史天地》公众号上的一篇文章——“聂耀威：漫话应山（1946年12月）”，为二叔留在我心目中的空缺多了一丝印象。

那时候，一帮抗战胜利后从川秦、云贵回乡的学子壮志凌云，振兴故里的豪情壮志慷慨激昂。与此同时，他们还成立了“复员同学会”，二叔的文章是这样写的：

揭开鄂北地图来看，有同豫南接壤为邻的一块荒僻而为人所唾弃的地方，那就是应山。应山南界安陆，西接随枣，拥有三十万贫苦人民，数千里荒瘠土地。几年来饱经蹂躏，益形残碎，农村破产，经济凋敝。它没有享到胜利的安慰，复员以来，仍然是生活在苦海的边崖。

一个地方的建设与繁荣，大概有两点可以看得出来，一是教育，二是交通。因为教育是建设命脉，交通是繁荣基础。由下面两点事实，应山的贫苦，确是事实。

（一）教育。在战前完全小学不到三所，一校学生最多不过数百人，文盲的比例，实在占得太多，新知识的输入，更谈不到。乡村偶而举办一些私塾，只是父老们希望子弟辈认识几个字罢了。故陈守旧，在今天仍然根蒂在每一个老者的心中。战争的赐与，适应失学青年的需要，县初中诞生在避乱的北乡，已经有四年的历史，随复员而迁县城，也就是我们能在本县受教育的最高学府。乡里小学虽然相继设立，但学生数字却少得可怜，一方面由于不重视教育，另一方面由于负担不起子女的教育费。

（二）交通。虽然平汉路、襄花路（襄阳-花园）道经东西，广□路（广水到□河）横贯县境，这对三十万人民没有丝毫的运输价值。平汉路不过是借道北上，襄花路假道南下，至于横贯境内的广□路，更无足轻重，是一条有其名无其实的运输路线。全线不到五辆车子，而且都是破滥不堪的“坏货”，抛锚修车，竟日有不满百里。路面凹凸不平，桥梁残破欲坠，千疮百孔，朽木陈工，令人目睹心惊，而且停开不时，以致向隅兴叹者，日有人在。

综上所述，略见一般。至若工商业，更萧条万状，捐敛不时，人民不胜其烦，出了钱得不着收据。乡丁如狼似虎，欺压平民，全是一群没有纪律的半土匪。在偏僻的乡村，他们是土皇帝的衙役，人民是无可奈何他们的。

胜利已经是一年多了，社会的黑暗，政治的阴影，仍然蒙蔽着应山吐不过气来。人民的呼声，也许当局一时不会注意，我们希望在“建设第一”的口号下，注意□事，建设农村，应该与建设都市同样重要。

我不知道二叔的“漫话应山”来自于何处，受到《随州文史天地》的关注，其指点江山初生牛犊之胆气，尽显于文墨之中。但是，他很快从豪情壮志中走了出来，第二年考上武汉大学（专业不详），毕业后与女友共赴崇阳，不久即为中学校长。遗憾的是，他已经患上了“白色瘟疫”肺结核，在那个时代几乎是不治之症。

1951年上半年，二叔逝世于武昌圣约瑟医院（1948年新建了一栋平面为飞机型的住院部大楼，是解放战争时期武昌兴建的唯一高层建筑）。父亲前去料理后事时，还见到了他即将新婚的未婚妻，一直陪伴左右。1938年秋，他与父亲一起从聂店老家徒步到重庆求学，经历1000多天，行程10000多里，抗战胜利后才双双毕业于国立九中。

没想到30年后，我和妻都先后成了这所医院（1951年与武昌仁济医院合并为湖北医院，后来改名湖北中医学院附属医院、湖北省中医院）的医生，从住院医师晋升到主任医师、教授，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一段日子。我的老所长王伯祥教授，1954年毕业后来到该院，最早的专业就是肺结核的诊疗，一直到多年以后才从事肝病研究。

作为佐证，父亲当年撰写的《复员同学会宣言》，也显示出那个时代的血气方刚：

贰邑古地，位汉东而尊随大；应山今制，屏鄂北以卫武昌。山势嵯峨，逶迤千里；关口险隘，抵挡万夫。虽有蜀道之难，却无天府之富；不乏彩云之岫，但缺绚文之家。百年来政治腐败，民穷导致地贫；人心涣散，茅塞因而愚昧。念当年之蓝缕，创业维艰；哀今日之白丁，生存不易。

时代跨入廿纪，列强争夺三领。一线导火，八方燎原；廿年短期，两次大战。劣败优胜，世界重新分割；我虞尔诈，强权依旧横行。往事来师，噩梦终于惊醒；猛追奋赶，弱国渐次图强。反帝百年，认定科学民主；抗日八载，力挽国家民族。疗战争之创伤，振兴实业；医人民之愚昧，普及教育。

嗟夫！我县位置偏遥，政教莫及；交通闭塞，文化落后。两山脉衔接，常有萑苻出没；三省界相交，久为僧道去留。四境谣传，地煞天罡历劫；万民迷信，阎王小鬼拿魂。庙画龛雕，神佛座座尊贵；鸠形鹄面，信徒人人贫穷。私塾寥若晨星，儿童失学；古书远离时代，青壮文盲。当务之急，莫先于教育，关键所在，更缺乏师资。

吾辈青年学子，战后复员；炽热心肠，争先报效：或中学毕业，初具基础知识；或大专深造，攻取专业技术；或云云贵回家，风尘万里；或自川秦返梓，跋涉千山。目击断瓦残垣，妇孺仍怵惕战争；走访至亲好友，群众更痛恨血仇。呜夫！解闾里之倒悬，责无旁贷；报家乡之哺育，身当其冲。爰组织复员同学，共同建设家乡；并发表宣言倡议，终生服务桑梓。或投身教育，或经营实业；......喜他日人才辈出，看将来科学繁荣。

注：三领，指领海、领土、领空。

襄花公路之随应桥（始建于1851年，1936年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