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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哲学园 2023-11-18 00:00 发表于广东
文明世界两端的传统所具有的最明显差异是对待逻辑的方式。对于西方人而言,逻辑始终是文明的中心,这条线从古至今都没有断过。
——安古斯·格雷厄姆(AngusGraham),哲学家
很明显,因为中国人的思维极其理性,以至他们拒绝理性主义......并且不愿将形式从内容中剥离出来。
——刘述先,哲学家
争辩逻辑一致性的问题......可能不仅让人愤怒,这更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
——长岛信弘,人类学家
如果你是在西方文化背景中成长的,那么你可能会对一件事感到惊异,即世界上的一个伟大文明——中华文明的历史中竟然寻不到形式逻辑的踪迹。
从柏拉图之前的时代到现在,直到中国人接触到西方思潮之前,在东方的确不曾有过逻辑发展的脉络。在亚里士多德发明形式逻辑之时,中国哲学家墨子和其追随者大致触摸到一点儿逻辑的门路,但他们始终没有发展出形式逻辑的完整体系。在墨子的思想蜻蜓点水般触及逻辑之后,东方的逻辑线索就此断裂(墨子还在不经意间对成本–收益分析的方法做了系统性研究,这要比西方人正式探讨这个主题早了许多世纪)。
那么,在缺乏逻辑传统的情况下,中国人是怎样成功在数学领域取得重大进展,并领先西方人很久而发明出成百上千的重要东西呢?
我们不得不承认,一种文明在没有特别关注过形式逻辑的境况下,也能取得重大的突破。这种情况不仅适用于中国,也适用于其他扎根于儒家传统的东亚文明,包括日本和韩国。印度的情况则不同,那里的人关注逻辑,大致源起于公元前5世纪或公元前4世纪。有趣的是,中国人注意到了印度人对于逻辑的研究,并翻译了一些有关逻辑的印度语文献。然而,中文译本中充斥着大量错误,所以其影响十分有限。
与逻辑思维不同,中国人发展出了自己的一套思想体系,即辩证推理。这种辩证思维方式在很多方面都与形式逻辑相悖。
西方逻辑与东方辩证
亚里士多德将逻辑思维的基础确立在下述3个定律之上。
1.同一律:A=A:无论是什么,它就是它。A是它本身,而不是其他什么事物。
2.无矛盾律:A和非A不可能同时发生。没有什么事物同时既是它又不是它。一个命题和它的相反面不可能同时为真。
3.排中律:任何事物一定要么是,要么不是。A或者非A为真,但两者之间不存在其他情况。
现代西方人接受这些定律。而在中国传统知识中成长的人并不认可这些,至少并不认可其所有方面。相反,东方思维的基础是辩证法。
正如心理学家彭凯平所言,三个原则构成了东方的辩证法。请注意,这里我没有使用“定律”。彭凯平曾严肃指出,“定律”这个用语更像是针对世界的一种普遍而正式的立场,而不是一套铁定的规则。
1、变化论:现实是处于变化过程中的;现在正确的东西可能很快就会变成错误的。
2、矛盾论:矛盾是动态存在于变化中的;因为变化是不断的,所以矛盾也是不断的。
3、关系论(或整体论):整体大于部分叠加之和;各部分只有在整体关系中时才有其意义。
这些原则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变化制造矛盾,矛盾催生变化。持久的变化和矛盾暗示着,抛开与其他部分的关系和世界先前状态的联系去讨论单独的部分是没有意义的。
这些原则还暗示了东方思维中的另一个重要原则,即坚持发现极端状态之间的“中间道路”。有一种很强的预设是,矛盾通常是明显的,而人们倾向于去相信“a是正确的,但非a并不是错误的”。这种观点在禅宗中也有迹可循,即“一个伟大真理的反面也是真的”。
对许多西方人而言,这些道理可能看上去很有道理,甚至很熟悉。而苏格拉底对话就常被称为是辩证的,它们在很多层面上有相似性。这是一次交换不同观点的对话,目的是更贴近于事实真相。犹太人从希腊人那里借鉴了这种辩证思维的框架,犹太学者在过去的2000年中对它进行了发展。18~19世纪的西方哲学家,比如黑格尔和马克思,对辩证传统做出了极大贡献。自20世纪晚期开始,辩证推理成为认知心理学家进行严肃研究的一项课题——无论东西方皆是如此。
东方的辩证思想反映出了道家思想对其的深刻影响。对于一个东方人而言,道家思想博大精深,但本质上它是抓住了变化的概念。“阴”(女性的,黑暗的,被动消极的)与“阳”(男性的,光明的,主动积极的)相对。实际上,阴和阳是因为彼此存在才会存在,当这个世界处于阴的状态时,那么就会有明显的标志表明阳的状态即将出现。道的标志是由黑白两股漩涡状的力量形成的,道是指“道路或方法”(way)存在于自然和人性之中。
道的标志
黑色的漩涡中有一个白点而白色的漩涡中有一个黑点,这表示了变化的概念。“最真实的阳是处于阴之中的阳。”这种阴阳观表达了存在于两股相互对立又相互渗透的力量之间的关系,它们能成就彼此,让对方更易被理解,或是一方为另一方变化成对方创造条件。
《老子》中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没有人知道,到底会发生坏事还是好事。世界上不存在确定性。正义的东西会变得邪恶,而好的东西也可能突然变坏。
熟悉东方的辩证法可以更容易理解东西方思想中有关“变化”的不同假说。李君基(音译)认为对于各种类型的潮流,例如世界肺结核病发病率、发展中国家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美国儿童的孤独症患病率等,西方人倾向于认为这些潮流将朝着它们目前的发展方向继续发展,而东方人则更愿意认为这些潮流将趋于平稳,或者会朝相反方向发展。有西方传统背景的商学院学生更愿意买入上涨的股票,而抛售下跌的股票。在东方文化中成长的学生则愿意买入正在下跌的股票,并且抛售正在上涨的股票。
辩证的传统部分解释了为什么东亚人更关注情境。如果事物处于永恒变化当中,那么你最好关注围绕一件特定的事情的环境因素。所有因素都会影响正在发生的事情,从而引起变化和矛盾。
逻辑传统和辩证传统使得人们对于矛盾命题和论断的反应截然不同。如果你向人们展示了两个指向相反方向的命题——它们几乎是直接互相矛盾的,西方人和东方人在回应时迥然不同。曾有一项针对密歇根大学和北京大学学生而进行的科学对比实验。例如,一些学生读到:大量的发展中国家的燃料使用情况表明环境问题迅速恶化,这其中包括导致全球变暖;一位气象学家对世界范围内的24个独立地点进行了温度研究,发现事实上在最近5年内气温有一定程度的下降。另一些学生则只读到其中的一个命题。之后,所有学生都被询问他们对这些命题的合理性的看法。
对于密歇根的学生们而言,当他们看到一个更不可信的命题与某个命题矛盾时,更倾向于相信这个特定命题,比如第一个命题,而当他们仅仅看到这个自身更可信的命题时,他们就会觉得这个命题更可信,比如第二个命题。这种回应在逻辑上并不统一。一个命题不可能在当它与另一个命题矛盾时比不矛盾时更可信。产生这样的错误可能是因为,西方人解决矛盾的方法是,决定哪一个命题正确。在这个选择过程中,他们关注所有可以让那个更可信的命题胜出的原因。确认偏误在这里起到了作用。这样一来,这些更合理的命题就得到了加强,超出了它本身所具有的合理性。而如果人们在选择过程中并没有将它和一个看似矛盾且合理性更弱的命题对比,那么这种偏误更明显。
中国学生的反应则差异更明显。他们会对一个合理性较弱的命题给予更多信任,当他们看到它矛盾的时候。这同样是逻辑不一致的,但是他们坚持的是在这两个相互矛盾的论述中,每一个论述都会有一些真实的地方。一旦那个合理性更低的命题获得了某种形式的支持,那么它就会显得更有道理。我们可能几乎会说东方人有时候会表现出反确认偏误。
因此,西方思维会发生谬误是因为,人们会很快消除表面的矛盾,并接受两个命题都存在一定正确方面的可能性。东方思维会发生谬误则是因为,人们会为了支持一个较弱的命题而寻找它与一个矛盾但强有力命题的不同点,这样人们便能发现一个出现矛盾的较弱的命题可以更具合理性。
逻辑和辩证思维体系都能从彼此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各自都能从对方发生错误的地方借鉴到经验。
逻辑与道的对峙
时至今日,东方人对于逻辑的接受度仍有待提高,甚至一些在最好的亚洲大学里学习的年轻人,其在思维方式上仍不是很有“逻辑”。
请思考下述3个论断,并判断哪一个是逻辑有效的?
论断1
前提1:没有警犬是年老的。
前提2:一些经过高度训练的狗是年老的。
结论:一些经过高度训练的狗是警犬。
论断2
前提1:所有用植物制成的东西都有益于身体健康。
前提2:香烟是用植物制成的。
结论:香烟对身体健康有益。
论断3
前提1:非A为B。
前提2:一些C为B。
结论:一些C为非A。
论断1是有实际意义的,并且有一个合理的结论。论断2有实际意义,但结论不合理。论断3太抽象了,以至于它和现实世界没有一点儿联系。尽管其结论是合理的,但论断1仍是无效的。尽管论断2是不合理的,但它是有效的。没有实际意义的论断3自然是无效的。(试着画一下这些论断的文氏图,看看是否能帮助你判断它们的有效性。)
心理学家阿兰·洛伦萨杨、金范俊和他们的同事尝试研究亚洲人和西方人在上述问题中是否存在差异。他们向韩国和美国的大学生展示了有效或无效的论断,以及合理或不合理的结论。研究者让学生们评价每一个论断中的结论是否是符合逻辑地从前提中推出的。这里一共存在4种不同类型的三段论,从最简单的结构到最复杂的都有。
韩国和美国大学生都更倾向于认为有合理结论的三段论是有效的,而不管它们是否真的如此。但是,韩国学生比美国学生更容易受到结论的合理性的影响。这是因为在进行逻辑推演方面,韩国学生的能力不如美国学生。这两组学生在面对纯粹抽象的三段论时所犯的错误同样多。这是因为美国人的习惯是将逻辑原则应用于日常事件,这一点比韩国人更明显,因此,美国人更会忽略结论的合理性。
东亚的大学生还容易在基于“某个类别中的成员其典型程度有多高”的三段论上犯错误。例如,研究者告诉学生们,所有鸟类都有某种特征(随便编一个,如“有网膜”)。接下来,他们问学生们,老鹰有这种特征的可信性有多高,而企鹅有这种特征的可信性有多高。这两种结论当然是同样有效的。美国学生较之韩国学生,更少会受到典型性的影响。例如,韩国学生在“所有鸟类都有某一特征,因而企鹅有此特征”这一点上就不如美国学生确定。
最后,东亚学生在面对命题逻辑时比美国学生存在更多问题。他们更易受到自身欲望的影响。如果他们希望一个特定的结论为真,那么他们就更容易错误地判断这个结论是从某个前提推出的。这是一种人们期望去犯的错误。这表明了逻辑的实用性——将意义从具体命题中抽离并转换成抽象形式,这帮助西方人避免了在判断时受到不良影响。
情境,矛盾和因果关系
我们在《逻辑思维:拥有智慧思考的工具》这本书中探讨了情境的重要性,而西方人习惯聚焦于事件中的核心事物(或一个人)来进行思考。西方人会辨认出一个事物的特征,将其分在一个类别当中,并对这一类别的事物套用一些规则。这种潜在的目的通常会让他们建立起一种因果关系模型,以方便他们借此达到自己的目标。
东方人的方法则是更广泛地关注处于情境当中的事物,关注事物间的关系,以及事物和情境的关系。
人们对这个世界理解程度的不同产生了迥异的历史分析方法。日本的历史老师会从细致阐述历史事件发生的背景开始,随后展开重要事件的时间线索,再把每一个事件置于那条线索之上。老师鼓励学生想象历史人物的思想和情感状态,方法是类比那些历史人物所处的情境与他们在今天所处的日常情境。接着,学生会以自身的情感体验来解释历史人物的行动。如果学生在理解历史人物时表现出了同理心,那么老师就会认为他们拥有良好的历史感。“怎么样”的问题经常会被问到,其出现频率是美国课堂的两倍。
美国老师花较少的时间在展示历史情境上。他们会从结果开始,而不是从最初的事件或导火索开始。在讲述过程中,时间线索被淡化甚至被破坏掉。老师会强调事件影响因素的顺序,而那些原因会被格外重视(“奥斯曼帝国解体有三个重要原因”)。如果学生们能够为他们的因果模型找到合理的支持证据,那么老师会认为他们在推演历史进程方面的能力很好。“为什么”的问题在美国课堂上被提出的频率是日本课堂上的两倍。
这两种方法都是有用的,并且是互补的。然而实际上,东亚历史分析对西方人而言即是错误的。基本上,对于东方那种整体论式的思想分析风格,西方人并不赞赏,更多的是拒绝。令人惊讶的是,一些在美国生活的日本商人的孩子有时会在美国学校里被迫降级,这是因为老师认为他们缺乏分析能力。
不同类型的思维会产生不同的哲学,或者是世界观。这种思维结构上的不同会产生对探索事物规律的不同思考。因为古代中国人关注情境因素,因此他们在许多古希腊人犯了错误的问题上得到了正解。
古代中国人关注情境,这让他们意识到在遥远的地方之外也可能发生一些事。这让中国人正确理解了声学和磁学方面的问题,同时也正确理解了伽利略百思不得其解的潮汐的真正原因,即月亮会牵引潮涨潮落。
亚里士多德在解释物体落入水中后会下沉的原因时认为,它们具有重力。然而并非所有物体落水后都会下沉,有一些会浮在水面上。亚里士多德解释这些物体有轻质特性。当然,并不存在什么轻质的特性,而重力是物体间的一种关系,并不是某个单一物体的特性。
爱因斯坦不得不在他有关宇宙本质的理论中加入欺骗因子,即宇宙常数,以此来解释他所坚信的宇宙的稳定状态。当然,从亚里士多德的时代起,宇宙便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会一直保持稳定状态。然而,作为一个浸淫在古希腊宇宙稳定假说背景中的西方人,爱因斯坦直觉上认为宇宙应当是恒久稳定的,因此他借用宇宙常数来巩固这个假说。
物理学家尼尔斯·玻尔对于东方思维有深刻的理解,中国的辩证推理思维对他影响颇深。他将自己在量子理论上的进展部分归功于东方哲学。在西方,还有存在了几个世纪的一个论争,即光是否包含了粒子或波。相信其中一种假说就不会肯定另一种,它们是矛盾的。玻尔的解决方法是,认为光可以同时有两种存在方式。在量子理论中,光可以通过粒子或者波的形式来观测。只是两者不能同时出现。
不过,虽然中国人在很多西方人弄错的事情上找到了正确答案,但他们永远无法证明自己的理论正确。这需要科学,而西方人已经在科学领域中发展了2600年。科学,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分类之法,再加上实证规则,并遵循逻辑原则。中国人理解了西方人不明白的遥远作用力的概念,而西方人用科学方法证明了这一点的正确性。科学家们本想用实验证明这种遥远距离之外的作用力不存在,结果他们惊讶地发现它的确存在。
稳定与变化
东西方在关于变化的理解上存在深刻的差异。由于诸多原因,我对这一点并不是很清楚,古希腊人确信宇宙和处于其中的物体都是一成不变的。
赫拉克利特和其他一些公元前6世纪的哲学家认为世界是变化的(“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为人会变而河流也不同了”)。然而,到了公元前5世纪,变化的观点不时兴了,人们开始相信稳定的观点。赫拉克利特的观点变得荒谬。巴门尼德只用了几个很简单的步骤,就“证明”了变化是不可能的:去谈论一个不存在的事物是一种矛盾。不存在的东西是自相矛盾的,因此它不可能存在。如果不存在的东西是不存在的,那么就没有什么是变化的,因为如果事物1变成事物2,那么事物1就将不存在。
巴门尼德的学生芝诺向许多古希腊人证明了运动是不存在的。一个例证便是他提出的著名的“飞矢不动”悖论。
1.当一支箭在某一个地方时,它是静止的。
2.当这支箭在飞行当中的每一个时刻,它都是在某一个地方的。
3.因此,在它飞行的每一刻,箭都是静止的。
4.因为箭总是静止的,我们看到的运动(变化)是不存在的。
芝诺的另一个证据是阿基里斯悖论。如果阿基里斯想追上他前面的一个较慢的奔跑者——一只乌龟,他必须跑到乌龟此刻所处的位置。但是当阿基里斯到达那里时,乌龟已向前移动了。因此,阿基里斯永远也追不上乌龟。因为速度快的奔跑者永远也追不上速度慢的,我们可以推出运动永远不会发生。
正如传播学理论学家罗伯特·洛根所言,古希腊人是被困在他们固执的线性逻辑里了。
希腊人对于不会改变的或是高度稳定的世界的观点影响了几个世纪。极端情况是,西方人将人类行为归因于其固有的性格特质而非情境因素——基本归因谬误,这种思维方式可以直接追溯至希腊人的哲学。
一个由基本归因谬误产生错误的最明显的例子是西方人对于影响智力和学术成就的一些重要因素的理解(或者说误解)。
我五年级的时候,在数学方面遇到了麻烦。我的父母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要对未来有期待:尼斯贝特从没有在数学上表现得这么好过。我受到了这种开脱之词的鼓舞。然而,当我后来回顾之时,我却看清了我的双亲以及我自己都忽略了一个事实,我遇到数学问题是在我因单核细胞增多症发作而被迫离开学校两周后出现的。这让我耽误了一些功课。后来我的数学成绩依旧没有变得特别好,不过我得承认如果我没有接受我父母亲对我的鼓励,成绩可能会更糟糕。
与我父母亲对我抱有期望的态度截然不同的是一位美籍华裔的虎妈:“你竟然带着一张数学成绩为B的成绩单回家了?如果你想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你就要得到A!”
2000多年以来,中国人只有通过学习,才能从农民成为最有势力的官员,因而中国人相信努力学习会让人更加聪明。孔子相信能力的一部分来源于“天赋”,但更多来源于努力。
一项1968年开始的针对美国高中学生的研究发现,有中国血统的学生和他们的白人同学在智力测验中的得分相当,然而这些中国学生的SAT考试分数却比其白人同学高出了1/3个标准差。SAT成绩的确与智力水平高度相关,但是高的SAT分数更多地来源于努力学习。令人惊讶的是,从高中毕业之后,华裔美国人比欧洲裔美国人更有可能进入专业领域,管理层或是技术行业,高出的比例达到62%。即使在欧洲裔美国人当中,那些相信能力可以通过努力和学习提高的学生也比其他学生表现得更好。当欧洲裔美国人被教导他们的聪明程度与努力学习的程度有密切关系时,这些孩子在学业表现上提高了不少。认识到努力的重要性对于贫苦的黑人和西班牙裔孩子而言更是特别有效。
东西方人有关可塑性和变化的信仰差异贯穿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欧洲文化传统下的人——尤其是美国人——会将一个确证为小偷或谋杀犯的人贴上“罪犯”的标签,而亚洲人会避免这样的类别化。也许正因如此,漫长的监禁在亚洲比较罕见。美国的监禁率是中国香港地区的5倍,是韩国的8倍,是日本的14倍。
辩证法与智慧
下面这封信是写给咨询专栏作家阿比吉尔·范布伦的,在多家报纸上都曾刊出。请思考信中提及的场景中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亲爱的阿比:
我的丈夫拉尔夫有一个妹妹道恩和一个弟弟库尔特。他们的父母在6年前的几个月里相继去世了。自那以后,道恩开始每年提出一次为父母购置一块墓碑的想法。我完全支持,而道恩决定在这件事上花大力气,并期望她的哥哥们能承担费用。她最近告诉我,她留出了2000美元做这件事。随后,她打电话宣称自己已经推进事情进展,选择了墓碑的设计样式,刻写了墓志铭,订购了墓碑。现在她希望库尔特和拉尔夫支付他们的那部分钱给她。她说她自作主张做这件事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为父母没有墓碑而内疚。我觉得既然她是自己做这件事的,她的哥哥们不应该付给她钱。我知道如果库尔特和拉尔夫不付给她钱,那么她会一直纠缠下去,我也会不胜其扰。我该怎么办呢?
在解释了更多思维结构上的东西方差异之后,我们回到这个小问题上来。
回想一下让·皮亚杰,这位20世纪中期伟大的发展心理学家,他认为人在童年之后所有思维的基础都是命题逻辑。他将这种逻辑规则称作“形式运算”,这与“具体运算”不同,“具体运算”是让孩子们思考具体而真实的事物,“形式运算”则是让孩子们思考诸如抽离了载体形状的物质守恒问题。(当你将一个高瘦容器中的沙子倒进一个矮胖的容器中时,沙子量不会改变。)皮亚杰认为孩子会利用逻辑发展他们对世界上的事物的理解,但是他们缺乏利用逻辑进行抽象思考的能力。当孩童进入青少年时期后,他们开始转变,用形式运算思考抽象概念。形式运算——命题逻辑的原则只能被感知而无法被教授。这种思维方式会在青少年时期结束时最终形成。在那个时间点之后,人不会学习到新的利用抽象规则思考的方法。每个正常的成年人都有几乎一样的一整套关于形式逻辑的规则。
然而,上面这个故事所言的大部分内容都是错误的。正如本书展示的一样,在形式运算之外,有数不清的抽象规则,例如统计回归的概念和成本–收益分析。另外,这些抽象规则既可以感知也可以习得,并且在青春期之后我们仍可以不断学习。20世纪后期的心理学家可以说对皮亚杰的理论进行了一次颠覆式回应,他们定义了一种“后形式运算”,即人的思维原则主要是在青春期之后习得的,通常情况下,这样的思维原则也不能保证产生单一的正确答案,而是会得到一系列合理的答案。这样一来,应用这些原则就可能产生思考问题的新视角,或是为解决一些明显的逻辑矛盾和社会冲突提供实用的指导。
著名的后形式主义学家科劳斯·里格尔和迈克尔·巴塞基将这种类型的思维方式标定为“辩证的”。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了东方思维描述和阐明这些原则,它们一般符合下述5个准则。
关系和情境。辩证思维强调关注:关系和情境,将一种事物或现象置于一个更大整体中的重要性,强调理解系统如何运作,系统(例如身体、群体、运作流程)的平衡,需要多角度看待问题。
反形式主义。辩证思维反对形式主义,是因为它将形式从内容中分离。当我们将一个问题的元素抽象出来而形成一个形式化的模型,同时忽略了对于正确分析极其必要的事实和情境时,我们就会犯错误。过度强调逻辑方法会导致曲解、错误和僵化。
矛盾。后形式主义学家强调了辨认不同命题之间、不同系统之间的矛盾的重要性;并且人应当认识到相反的东西可以彼此补足,相比于为了认可一个东西而否定另一个东西,认识到矛盾的互补性能够对事物有更好的理解。
变化。后形式主义心理学家强调将事件放在一个过程中去理解的重要性,而不应当以一种静止的眼光把它当作独立发生的事件来看待。这些心理学家将系统间的互动看作变化之源。
不确定性。部分是因为他们强调变化,承认矛盾,并且认可在大多数情境中多元因素的影响,后形式主义学家十分看重知识的不确定性。
这些思维原则对西方人而言并不陌生。东方人和西方人在这一点上的差异体现为,东方人会将这些原则当作基础,并持久地使用。让我们来看一些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这些原则的例子。
文化、衰老过程,以及辩证法
心理学家伊戈尔·格罗斯曼、唐泽真弓和泉聪子,那金庆(音译)、迈克尔·瓦纳姆、北山忍和我一起拟定了一些问题,包括前述的“亲爱的阿比困境”和其他社会矛盾,比如族群冲突和反对开采自然资源等,而后我们向美国和日本的来自广泛社会阶层和年龄层的人们提出了这些问题。我们询问这些参与者他们认为会发生什么以及原因,随后我们将答案分为与辩证推理相关的6类。
1.答案是否避免了对某个原则生搬硬套?
2.答案是否考虑到每一方参入者的角度?
3.答案是否注意到了矛盾观点的性质?
4.答案是否注意到了变化的可能性,还是以静止的观点看?
5.答案是否提到了折中的可能方式?
6.答案是表达了一种不确定性,还是比较武断?
我们发现年轻和中年的日本人在回应人际和社会冲突问题时用了更加辩证的观点,比年轻和中年的美国人要多。日本人更有可能避免生搬硬套一个原则,更多地从所有事件参与者的角度解释问题,更关注冲突的性质,更会承认变化和折中的可能性。他们在自己的结论上表现出了较低的确定性。
下表给出人们对“亲爱的阿比”专栏里那件兄弟姐妹为母亲墓碑付账的事情的答案,体现了利用较多辩证思维和较少辩证思维的差异。表里的所有答案都来自美国人,但是日本人的答案也是完全可做比较的,只是他们更有可能提供辩证式的答案。
关于墓碑故事的回应,较多辩证推理与较少辩证推理的对比
在我们看来,日本人给出的更具有辩证思维的答案反映了他们伟大的智慧。于是,我们进行了良好的合作。我们将这些问题,以及日本人和美国人的答案,都提供给芝加哥大学智慧网络研究中心的成员。这个网络中心包括(主要是西方的)哲学家、社会心理学家、精神治疗医师和一些对智慧本质与人如何获得智慧感兴趣的神职人员。网络中心的成员赞扬了那些针对这个问题的更加辩证的回答,认为这是更具智慧的。
当人们上了年纪之后,他们是否会因为在社会冲突问题中更多地应用辩证思维而变得更加睿智呢?美国人是这样的。从25岁左右到75岁左右,美国人会逐渐在年龄增长过程中开始更多地对人际和社会冲突问题使用辩证思维。
这解释了人们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在处理社会冲突上越发睿智。他们会更深入地认识到冲突背后的潜在原因,学会避免冲突发生的方法,并摸索出减少冲突产生的方法。
但是,日本人并没有在这些方面变得更有智慧。
下面我们来解释美国人与日本人在此产生差异的原因。年轻的日本人在面对冲突时比年轻的美国人更睿智,这是因为他们所受的社会教化更强调关注社会情境。他们被明确地教授如何避免和减少冲突,冲突对于东方社会结构的破坏之大远甚于西方。
年轻的美国人较少会被教授以辩证的原则应对冲突。但是随着他们的经历增多,在人生中遇到更多的冲突,他们会感知到认知和处理冲突的更好方式。日本人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进步是因为,他们只是应用早期习得的概念,而没有在日常生活的实践中不断积累与冲突有关的经验。另外,他们在生活中碰到的冲突也比美国人要少,因此他们没有太多机会感知更好的应对冲突之法。
因此,如果要概括地说逻辑思维和辩证思维哪种更好,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我认为两种方式各有短长。有时候从一个论断里抽象出一点并以逻辑结构来审视很有帮助,有时候坚持将形式从内容中分离出来就是一个错误。有时候试着消解矛盾是有帮助的,但有时候去承认矛盾,看到不同矛盾观点之间存在的正确性,或者是否有可能超越矛盾而找到让双方都升华的途径则更有效。
然而我也会因为笼统地认为“逻辑思维对于科学思维和一些定义清晰的问题是必要的”而惹上麻烦。辩证思维通常在思考与日常生活相关的问题时更有帮助,尤其是与人际关系有关的问题。
假如你同意东亚人、上年纪的人,和芝加哥智慧网络中心的人们对于辩证思维价值的看法,你会学着在你的日常生活中更辩证一点儿去看问题吗?
我想会的。我相信你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你在本书中读到的大部分内容其实都更倾向于辩证推理,而质疑过度依赖形式分析的方法。本书强调了关注情境的重要性(拒绝基本归因谬误),过程和个人的多样性和变化(降低对访谈错觉的敏感度),事物和人的特性会与其他特性有所关联(鼓励人们关注自我选择的问题),知识的不确定性(加深对于真实分数、测量错误、相关性评估的准确性、可靠性、效度的理解)。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假设自己会犯错误。
小 结
一些东西方思维中蕴含的基本原则迥然不同。西方思维是分析式的,强调认同逻辑概念,坚持非矛盾的观点;东方思维是整体式的,鼓励人们认识到变化,接受矛盾。
西方思维鼓励将形式从内容中抽离,以便评估论断的效度。结果是西方人避免了东方人会犯的一些逻辑错误。
东方思维产生了对于世界诸多方面的更准确的信念,也对人类行为的原因做出了更恰当的解释。东方思维强调关注影响事物和人类行为的情境因素,同样也要求人们认识到事物发展过程和个体都存在变化的可能性。
西方人和东方人对存在于命题之间的矛盾的回应是不同的。西方人在遇到一个强有力的命题和一个与之矛盾的较弱命题时,会更相信前者;而如果单独遇到较弱的命题则看法会改变。东方人在遇到同样的强弱命题矛盾的情况时,会更相信较弱的命题。
东西方人看待历史的方式也不同。东方历史分析强调情境,抓住事件的发生顺序,强调事件之间的联系,鼓励人们以同理心理解历史人物。西方人分析历史轻视情境因素,不大关注历史事件的时间序列,强调历史进程中的因果模型。
西方思维在近年来深受东方思维影响。传统的西方命题逻辑中补充进来了许多辩证法的原则。这两种思维传统为彼此提供了广阔的批评契机。逻辑思维的优点似乎是找到更多辩证法的谬误,而辩证思维的优点则是发现逻辑思维的局限性。
在对社会冲突进行分析推理时,年轻的日本人比年轻的美国人表现得更睿智。然而,美国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进智慧,日本人却不然。日本人以及其他东亚人习得了如何避免和解决社会冲突的方法。美国人通过社会化学习得较少,而在成长过程中积累了更多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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