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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学是一门研究物质的组成、结构、性质及变化规律的科学,这种理念来自于波义耳与拉瓦锡,他们生活在17-18世纪。当西方化学传播到中国来的时候,一个很重要的内容是化学元素与中国翻译。
古典炼金术实际上已经有了元素、原子这样的理念,但并非是科学思维,例如中世纪的欧洲人认为,轻、重、干、湿是基本的物理性质,干而轻的是火,干而重的是土,湿而轻的是气,湿而重的是水,因此,水、火、土、气四种物质就被认为是基本元素,任何物质均是这四种元素不同比例合成的结果,这与当今的观念显然不同,而同时期其他文明对物质本质的认识同样也是介于神秘与理性之间。
中国人开始普遍认识现代化学从19世纪后期开始,比西方晚了一两百年。实际上,当徐寿与傅兰雅共同翻译《化学鉴原》时,化学已经是一门比较完整的系统学科,值得好奇的是,中国人是如何把这样一个体系快速地吸收消化的?
《化学鉴原》(图1)成书于1871年(清朝同治10年),是中国第一本近代化学理论教科书,是《无机化学》的老祖宗。
图1 《化学鉴原》影印件封面
书中以当时已知的各种元素分章,简要的介绍了各种元素及其化合物的性质、制取方法、用途等,反映了当时的化学成就。该书的现代影印版共分四册三百余节,难度相当于今高中一年级教科书水平。徐寿在本书中,凭借其过人的智慧,巧妙地应用了取西文第一音节而造新字的原则来命名,例如钠、钾、钙、镍等,这种命名方法,后来被我国化学界接受,一直沿用至今。本书曾被认为是“化学”二字的最早出处,但实际上“化学”一词最早出现于1856年英国传教士韦廉臣(1829—1890年)编的《格物探源》一书,是英语“Chemistry”一词的意译。
如果把《化学鉴原》全部用现代化学名词代替,估计那个时代的国人们会像读天书一般。下面是原文中部分名词的现代名称(为方便阅读,繁体字已全部简化):
分剂——当量
原质——元素
杂质——化合物
轻气——氢气
淡气——氮气
养气——氧气
我们取原文第一百十四节第一段感受一下:
绿气与淡气化合止此一物,化学内最危险之品,此其一也,性甚奇异。取法:将铅盆盛淡轻,绿一分水十二分消化,再将绿气一瓶倒置瓶口浸入铅盆水内,少顷见瓶内水面滴滴似油,即绿淡也,凝成之后渐沈水下。然初成之时,即宜远离,切不可快走乱动;收取之时,宜用铁丝网遮护面目,再用极厚羊毛布套手,缓缓取出绿气之瓶,轻轻移开,慎勿摇动,及触瓶口为要。
这段话其实很简单,说的是氯化氮的主要特点及制法,其方法是以水为介质,采用氯气氧化氨,利用氯化氮不溶于水且密度较大的性质进行收集;因为氯化氮易爆,因此整个操作都需要小心谨慎。
可是,那个时候的人们看到诸如“氯、氢、氮、氨”这样的字眼将会直接崩溃,就算他们翻遍1899年最新版的《康熙字典》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参考——没错,这些字基本都是20世纪华人化学家们的杰作。
化学领域的造字现象是科技造字的缩影,但其他任何学科造的字也没有化学领域那么多,而且化学家们在造字的过程中彰显了艺术性与科学性的统一,仓颉再世恐怕也不过如此。
说到仓颉,鲁迅在《咬文嚼字》文中戏谑地提到“中国的化学家多能兼做新仓颉”,这显然不会是什么正面评价。
实际上,鲁迅认为中国化学家都是蛇精病,不把心思放在研究上,尽整些没用的玩意儿,不如跟日本人一样,直接采用“腊丁字”代替好了。不过后来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化学造字变得愈演愈烈。
如果真是用拉丁文字或英文的话,我们现在看到的氧气就需要用Oxygen来书写,因为我们不使用假名,只有汉字,所以用汉字大概要书写成奥克西津,而念完112个元素的周期表大概需要现在四倍长的时间。
历史不能被重写,我们应当庆幸这样的造字运动还是坚持下来了。比如我们看到镅这个元素,因为不知道它的英文是Americium,那么也就不知道这个人造元素是为了献礼America,不过,Whocares?老实说,America这个词怎么来的我们更糊涂。总的来说,这些新字让中国人实现了短时间内吸收化学体系的伟大功绩。
《化学鉴原》中,使用已有字替代化学名词,体现了徐寿的聪明,他根据物理性质翻译了氢、氧、氮、氯(原文作轻、养、淡、绿),采用不同元素(原文作原质)的组合替代化合物,如用淡轻指代氨,用铁养硫养指代硫酸铁,采用一些已有的字进行音译,例如采用弗指代氟,还有些则采用生僻字来发挥余热,例如《孟子》中“其渐之溴”的溴字,基本没有其他用处,但当它成为第35号元素后,身份就不同了,而常常在坟场出现的燐火则被抽出燐字以指代磷。
然而,即使强大如徐寿也有字不够用的时候。彼时已经发现了64种元素,他发现即使把古文中的生僻字都从坟墓里挖出来还是不能解决问题,于是在《化学鉴原》中,对于一些全新的元素基本都采用了造新字的方式。而且,他很明智,采用形声法作为主要方式,只要是不认识的金属一概用金字旁加上音译之后的简单汉字合体,于是钙、镁、钍、铋等一大波新字出现了;只要是非金属则换个石字旁,于是又多了硼、矽(后大陆改用硅字,但港台仍沿用矽字,但大陆仍然保留了矽肺病等词语)等一干新字。总的来说,受制于很多因素,在《化学鉴原》编译的时候,徐寿采用了尽可能不造字的原则,但因为从开始就摒弃了日文音译的那一套方案,因此新字的出现变得不可避免。
我们要注意到,《化学鉴原》不过是一本以基础无机化学为主的书籍,其内容与当代普通化学的课程类似,在化学体系中还是最初级的阶段,后来徐寿又继续在傅兰雅的口译之下继续翻译了《化学鉴原续编》与《化学鉴原补编》,分别相当于现在的有机化学与无机化学,而随着十九世纪末与二十世纪初的科学大发展,中国化学家们的眼界越来越宽,造字也就变得愈加疯狂。
在这个阶段中,首先造字的规范性得到提升,最突出的贡献是元素周期表。如果仅仅用汉字排成周期表的序列,我们同样可以解读出很多信息——不认识的字一概读半字,解决了读音问题;气、石、水、金四个偏旁说明了金属与非金属以及常温下物理状态的问题;由《化学鉴原》脱胎出来的氢、氧、氮、氯、溴等还体现了其密度、生物、颜色或气味方面的性质,这让中国人学习元素周期表比西方人还容易。
规范性也衍生到了有机化学领域中,诸如烷、烯、炔、醛、酯、胺、膦、铵、鎓、苯、蒽、氨、氰、吡、噻等等具有不同偏旁的新形声汉字出现了,而且有的字还不仅仅是形声,比如烷、烯、炔还通过完整、稀少、缺少的含义代表烃类的饱和度,有会意的成分。这其实比鲁迅批判的那种行为有价值得多,如果现代中学化学就完全需要通过记忆methane、ethanol这样的单词来指代甲烷、乙醇,学习量自然会大很多;对于研究人员而言其实无所谓,反正基本是用化学式,如果不作英文报道,管它念什么。
但如果造字运动到此为止,化学家们的想象力一定不会被充分展示。
还是在有机化学领域,另一大类新字出现了,最简单的就是烃(音同厅)字。烃字的两部分来自碳和氢两个各取一部分,读音也来自碳和氢,化学结构还是碳和氢,所以看过一遍之后即可做到会声、会形、会意。这样的字还有不少,羰(碳和氧,音同汤)、羟(氢和氧,音同抢)、巯(氢和硫,音同求)、羧(氧和酸,音同梭)等等无不是这样的方式,这实际上就是用英文造新词的方式造出了中文新字,比如羟基的英文是hydroxyl,也是由英文中氢(Hydro-)和氧(Oxy-)的词根构成。
这么来看原来这只是源于英文的灵感,但另外几个字比如茂,这个字是常用字,不过在化学里其实可以算是个新字,草字头代表是芳香族,而戊则代表五个,所以结构上这是指五个碳的芳香族,没错,说的就是环戊二烯阴离子,没有哪个字能这么简单精确地形容这个物质了。虽说这不是新字,但这却是中国人的原创,按英文的方式显然造不出这么有内涵的字。
上述这些字虽然规范而美丽,但毕竟只用了形声与会意这两种最普通的造字方式。指事这样的造字方式在化学中也并非没有,比如氢原子的三个同位素HDT用中文则写作氕氘氚,在那个气字头下面,那一撇代表着原子核中的质子,而竖则代表着中子,所以这三个字代表的原子结构也就不言而喻了。
另一方面,象形文字是汉字的源头,著名的甾(音同灾)字出现了,它不是一个新字,但在化学中它却是用来形象地模仿一类结构——下面四个环,上面有三个取代基,这是胆固醇类化合物的特定结构,甾于是变成了象形字。
此外,古文有一个“吕吕”(四个口字,音同雷),用来指代卟吩环,用以描述叶绿素这样具有四个环的配体,这个字也可以说是象形字。卟吩环母体,叶绿素、血红素均由此衍生,用“吕吕”来描述非常形象
不错,他们都不是新造的字,不过如同“溴”一样,是从一些古文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挑出来的而已。
参考资料:生活中的化学 2018-12-30 07:5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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