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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密克戎大流行:带给中西医诊疗的思考

已有 2837 次阅读 2022-12-18 21:24 |个人分类:比较医学|系统分类:观点评述

01  来自一线的报告

近来,随着奥密克戎感染的放开封控,作为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传染病专业委员会的名誉主委,笔者一直密切关注该病的流行动态,从聚集性家庭感染的不同成员的不同临床表现中,发现了一些与中西医诊疗相关的临床问题,特提出来与大家探讨。

一是保定市博野县医院的一位住院病人,93岁男性,未接种疫苗,有心力衰竭方面的基础病。目前以新冠肺炎住院治疗10余天,CT显示肺部感染严重,白肺面积将近90%。患者家属希望试试paxlovid,我告诉他们,本药建议感染5天内用药,这时候效果已经比较差了,只能依赖当地医院的救治能力。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全家先后感染奥密克戎,其他成员存在不同程度的临床表现,但基本上较轻,一周内恢复。

二是76岁男性,肺肿瘤消融术刚做过一年零两个月,患有重度慢阻肺、高血压,今天5点多开始发现烧38.5度,6点吃了一袋小柴胡颗粒,7点半烧38.2度。核酸检测阳性,到8点40吃泰诺。平时服降压药、西黄胶囊,也希望采用paxlovid。我告诉患者家属,患者存在基础病,又有肺肿瘤治疗史,建议及时用药,阻断病情。并根据说明书中的药物相互作用,由该院医生决定治疗方案。同样,他们家也有其他人感染,因为是早期,感染者暂时没有明显的临床差异。

三是另外一些家庭,因为是亲朋好友,他们各自的临床表现各不相同,虽然都是轻症,却是值得思考。例如某一家庭三代人,5个成员具有不同的临床表现,且轻重不一:二人低烧(5天解除),恶心、腹泻,7天未愈,可能与用药有关;一为高烧、头身痛,上呼吸道卡他症状,三天后解除;一为口咽干燥,咳嗽、痰粘稠,5天解除;一为开始高热,精神萎靡,退热治疗后虽仍间断发热,但精神尚好(患儿)。其他家庭的临床表现也是各不相同,有的头痛如裂,身痛如仗,咽痛如割,呛咳频作,有的恶心、纳差、乏力缠绵10天以上,有的仅为口咽干燥(轻),或喷嚏、鼻塞,或味觉异常,有的全无异常。我们家101岁老太太,第一天体温38.2℃,应用康泰克后,虽有波动,但逐渐下降,轻微咳嗽。提前预购的paxlovid没到货,最终没有赶上。

02  聚集性家庭感染的诊断思考

对于上述病例,中西医诊断肯定不同。就西医看,显然都是奥密克戎感染(包括感冒和肺炎)。但根据流行病学理论,疾病的临床表现不同,主要与年龄、性别、环境、季节、个体免疫状态、心理状态、合并症等因素相关。但是,为什么临床表现有如此大的差异,其不同个体、不同部位的炎症反应、心理效应等病理生理学表现并没有得到深入地探究,与个体免疫状态的关系也没有得到阐明。

就中医看,即使同一家庭,同一病原体(西医),但中医病因不同:或戾气,或风热,或风寒,或寒湿,或寒燥,或热毒,都有依据(辨证求因)。这就是2020年初,我们各地中医专家深入疫区,临床考察后提出的病因言人人殊的根本原因。

那么,病原体的客观发现和进一步的实证研究与传统医学的“辨证求因”存在哪些本质差异?二者之间有否可“通约”的可能性?这是值得思考的。

实际上,中西医对于当前疫情能够找到的第一个共识就是病原体,尽管少数人可能仍然会有门户之见,但SARS-CoV-2的Omicron(奥密克戎)变异株导致此波疫情基本上是客观事实。那么,在病原体明确的前提下,中医为什么还要“辨证求因”(实际上是为了“审因论治”)?中医“求”到的“因”究竟是什么?

这是我们需要讨论并有可能达到第二个共识。客观地讲,中医学的病因如六淫、七情、痰、瘀、虚等,是疾病表象的臆测,而非客观的致病因素。六淫学说看起来像是环境因素,实际上包括了病原学因素、免疫学因素、病理生理学因素、心理学因素等。例如“病机十九条”,古人并未进行严谨地科学研究,就轻易做出了规定:“诸热瞀瘛,皆属于火”;“诸禁鼓慄,如丧神守,皆属于火;诸痉项强,皆属于湿;诸逆冲上,皆属于火;诸胀腹大,皆属于热;诸躁狂越,皆属于火;诸暴强直,皆属于风;诸病有声,鼓之如鼓,皆属于热;诸病胕肿,疼酸惊骇,皆属于火;诸转反戾,水液浑浊,皆属于热;诸病水液,澄澈清冷,皆属于寒;诸呕吐酸,暴注下迫,皆属于热。”

显然,这是根据取象比类思维,对各种临床表现简单归类,借助气候、季节因素等自然因素进行模糊解释,而构建的病因学理论,不仅各条文之间明显缺乏逻辑自洽,而且无法进行科学检验。如同希波克拉底的学说,虽然被他虔诚的后人信奉了若干世纪,却最终桎梏了实证医学的发展。那么,对于现代科学通过严格的临床和实验研究,三年来所获得的该病病因学、流行病学、病理学和发病机制、治疗学等基础研究成果,难道不能为我所用?笔者认为,关键原因在于千百年的临床磨砺,传统理论与诊疗实践已经建立了相互合作的“婚姻关系”——尽管在现代人眼里,它们似乎是貌合神离的“拉郎配”,即没有爱情的夫妻关系。

03  奥密克戎感染的治疗思考

应该说,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抗争,打响第一枪的是中药药理学的创建者——陈克恢。他不满足于麻黄因为“辛温微苦,入肺、膀胱经”就具有“发汗散寒,宣肺平喘,利水消肿”的功效。

1923年,陈克恢购买了大量麻黄进行研究,首先运用自己在国外所学的植物化学方法从麻黄中分离出麻黄碱。虽然这一成果已于1885年由日本人长井井治做出(只发现麻黄碱具有扩瞳作用),但陈克恢再接再厉,发现给麻醉了的狗或毁脑脊髓猫静脉注射麻黄碱1-5毫克可使颈动脉压长时间升高,心肌收缩力增强,使血管(特别是内脏血管)收缩,支气管舒张,能使离体子宫很快收缩,对中枢神经有兴奋作用,滴入眼内引起瞳孔散大。这些作用都和肾上腺素相同,所不同的是口服有效,且作用时间长,毒性较低。此后,他发表了10多篇关于麻黄和麻黄碱的论文,在国际上掀起了一股对麻黄及中药的研究热潮,并从临床上证实麻黄碱对过敏性疾病、干草热、支气管哮喘等的治疗作用,还可用于脊椎麻醉,防止血压下降。如今,麻黄碱是所有中药衍生单体应用最广、时间最长的化学分子,至少有500多种药物当中都含有麻黄碱,它还被列入世界卫生组织的基本药物清单。但是,麻黄毕竟不能简单地由麻黄碱代替,它仍然有很多难解之谜,需要后来者进一步破解。

这说明,科学是不断向前发展的,如果我们拘泥于古代医圣、医经的教诲而止步不前,这个民族、这个学科还能够与时俱进吗?

回到奥密克戎感染的治疗,根据其不同的临床表现,中西医能否实现理论融合下的诊疗模式对接?笔者从三个方面思考,请各位专家批评指正。

(1)中药的临床应用:早几天,和师弟谈到“连花清瘟”,他认为如果有腹泻、恶心、纳差,使用该药绝对事与愿违。显然,辨证论治、随症加减非常重要。目前整个治疗还是对症处理,辨证论治的精髓也是对症处理、个体化诊疗。西医也需要本着这种宗旨,病因学治疗除外。

(2)中医药的治疗原理:对于千差万别的临床表现,可以归纳为几个方面呢?一是头身痛,可能是炎症反应导致的血管痉挛所致,卡他性症状与炎症分泌物旺盛有关,麻黄具有明确作用;咽痛可能是感染造成的咽喉充血、水肿、炎性分泌物增多所致,桔梗、甘草等具有治疗效应;严重感染导致的炎症因子风暴,中医截断扭转疗法(解毒、凉血、通下)具有减轻全身炎症反应、改善呼吸功能及肠道功能等作用。此类研究众多,不一而足。

(3)奥密克戎感染的预后判断:在拜读赵洪钧老师翻译的《希波克拉底文集》时,笔者发现我们的医圣对疾病预后有很多荒唐不经的说法,我国的古代医籍中也不乏其论。为什么这样?可能预后判断是医家与病家都最为关注的临床问题,一位名医不得不告诉患者和家属的事情。但在病原学、临床流行病学、病理生理学诞生以前,医者对感染性疾病的预后判断在很大程度接近于算命。比如SARS-CoV-2感染,从原始株到各种变异株,加上机体的免疫状态,仅仅依赖临床表象是不可能做出准确预测的。我国从封控到放开,是基于各国经验和科学认识基础上的决策。

因此,笔者赞成毛主席当年的预言,中西医最终会走到一起,发展成为人类共同的唯一医学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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