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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柏垂首,府河悲咽。
2004年7月20日上午,一辆灵车在低沉凄惋的哀乐伴随下,从江城武汉缓缓开出。车到随州淅河十岗,一位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下双手紧捧着骨灰匣,从灵车里缓缓走出。匣子里装着她慈爱的父亲、湖北大学古籍研究所所长、古典文献学领域知名专家、湖北省重点学科带头人、硕士生导师张林川教授的骨灰。
张林川教授(左图)与作者(第二排右二,读大学时合影)
游子回故土,叶落终归根。
湖北大学的领导、张林川教授的亲属、同事、好友和部分学生,根据张教授生前的遗嘱,将其骨灰护送到了他的出生地随州十岗。简单的仪式之后,张教授的骨灰被安葬在他父兄的坟旁。
三抔黄土掩慈骨,一点忠魂达上苍。
当学校领导和送行的亲友行完最后的鞠躬礼,准备离开之际,张教授的妻女早在坟前哭成一团。张教授的老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爬在坟前,双手拍打着刚垒起的新坟,悲怆地喊到:“林川,还差3天就是你52岁的生日,你怎么走得这样急啊?”声声惨切,撕人肺腑,在场的人无不挥泪掩涕,悲痛失声。
张林川是个苦人。
张林川生在随州十岗,长在广水马坪,是府河水滋养哺育他长大的。林川出生才6个月,父亲就患病身亡。府河对岸马坪镇上的姑爷爷见林川可怜,就抱回去抚养。年刚14岁,“文化大运动”爆发了。林川作为城镇知识青年,被下放到偏远的农村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他小小年纪,便离乡背井,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涯。1973年,张林川考上武汉师范学院中文系。刚上大学不久,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姑爷爷去世。随后,他正当盛年的兄长和苦命的母亲也先后病逝。一时间,林川的经济断了来源。但是,林川并没有在一连串不幸面前退缩,而是直面现实,战胜困难,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业上。
毕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被留在武师古籍研究所《中华大字典》编辑室,师从著名语言文字学家朱祖延先生,踏上了问学求道的人生之路。正当他全身心地投入教学和科研,丰硕成果不断涌现的时候,可恶的病魔侵蚀了他的身体。从此,他一边与病魔作顽强地搏斗,一边将分秒的时间和精力投向他所执着追求的事业和目标。他在长年累月与顽疾的抗争中,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但他从未懈怠自己的工作。走进他的寝室和工作室,除了长年服用的各类药物外,便是堆积如山的陈年古典书籍。有时,他的病痛发作,不能下楼,不能行走。他便叫人在办公室支一个铺,吃住都在办公室,为的是不耽误他所承担的科研工作。他每次住院,都要叫人帮忙拖上一大堆书籍资料,以便在病榻上继续他的课题研究。
张林川的一生十分清廉简朴,没有什么娱乐、享受和业余爱好。他从未到运动场上纵横驰骋过,也从未沾过象棋、扑克和麻将牌,更未涉足过歌厅、舞池和美容美发室。他不修边幅,不讲究吃喝穿戴。他常年吃住在办公室,每到用餐,便请一名学生帮他到饭堂买一缽蔬菜素食填腹。张教授去世后,人们到他家吊唁,发现他的床上堆着一堆陈旧的衣服,没有一件能够得上档次。
去年冬,张教授的病痛再次发作。他丢不下手上承担的科研课题,在病痛的煎熬中日夜不停地伏案工作。学校领导反复做说服工作,将他送进了省人民医院。从此,他便再也没有回来。今年夏天,他的独生女儿张春子考上了北京一家名牌大学。喜讯传来,张林川教授已呈昏迷状态。他没有来得及分享爱女高中的喜悦,便撒手人寰,溘然长逝。
张林川是个累人。
湖大人说,张教授是一头负重的牛,他的项上驾着轭,他的身后拖着车。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从未有过停息的时候。他在短暂的一生中做了那么多的工作,出了那么多的成果,得了那么多的荣誉,全是他用心血和生命拼出来的。在他生命的轨迹中没有停顿,没有空闲。他是被累死的。
张林川从事的是中国古典文献学领域的科研工作。这是一项钻故纸堆的工作,也是一项难见成果且极度清贫的工作,没有深厚的功底、坚韧的毅力和甘守清贫的品质是难以胜任的。30余年来,他一头钻进那博大精深、浩如烟海的古籍文献领域,探索其奧秘,领会其精髓,吸取其营养。在长年的苦心钻研中,他付出了心血,坚实了基础,陶冶了性情,深化了造诣,也获取了一项项丰硕的成果。他先后承担十余项国家和省部级科研课题,共出版著作23种,发表论文40余篇,成果累计在千万字以上,多次获得国家图书奖、国家古籍整理一等奖、“五个一工程奖”和省市社科优秀成果奖,成为湖北省这一学科领域成果颇丰的知名学问家。
张教授担任湖北大学古籍研究所所长、湖北省高校古籍整理研究中心秘书长、湖北省重点学科带头人,在学术研究、学科建设、人才培养和行政管理等多方面均取得了突出成绩,作了重大贡献。他是人们公认的学术团体的优秀领导者和大型集体科研攻关项目的杰出组织者。他以卓越的学术见识和干练的协调才能组织实施了《尔雅诂林》、《十三经注疏》(部分)、《清实录类纂》(前四部)、《湖北地方古文献丛书》、《中华掌故类编》、《汉语成语辞海》等大型科研攻关项目,均取得圆满成功。特别是《尔雅诂林》问世后,博得海内外学术界的高度赞誉,《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了长篇评论文章。全国人大副委员长许嘉路看后感动地说:“要让后来的学人都知道这部书是怎样倾注了编纂者和出版者的心血,让生活得比我们好多少倍的他们了解他们的前辈为中华文化、为后人做了怎样的铺垫,曾经经历了一个怎样坚苦卓绝的阶段,激励他们继承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为弘扬传统优秀文化做出更大的成绩。”
张教授主持湖北大学古籍研究所工作十余年,由于他的率先垂范,以身作则,艰苦奋斗和精诚团结,不仅将古籍研究所建设成为省级重点学科及“楚天学者”设岗单位,而且成为全省高校古籍整理的指导中心。他本人先后获得湖北省优秀共产党员、湖北省优秀教育工作者、湖北大学“十佳师德标兵”等荣誉称号,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张林川是个好人。
古人云:“仁者爱山,智者乐水。”张林川出生在府河侧畔,生长在桐柏南麓。高山流水赋予了他纯厚和灵性,“仁”和“智”在他身上兼而有之。早年的苦难经历陶冶了他的品质和爱心,长期的优秀古典文化熏陶造就了他的传统美德。孔孟之道的“仁者爱人”这一儒家思想的核心,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凸现。凡是与张林川打过交道的人,无不为他的胸怀坦荡,淡泊名利,纯朴忠厚,关爱他人,待人以诚的仁者之风所倾倒。这一点,在他的学生身上最能得到有力的证明。
张林川教授是青年学子的良师益友。他关爱弟子,提携后学,海人不倦,甘作人梯。近20年来,他培养了硕士研究生50名,其中有20多名考上了博士。他传道授业,以身示范,为人表率,不仅授学生以知识,而且教他们如何做人。林川幼时缺少父爱和家庭温暖。后来,他像一位慈祥的父亲,把这种爱无私地加倍地倾注在他的学生身上。学生们生活在他的身边,时刻都能享受到慈父般的温暖。他一生关爱他人,别人也给予了他深厚的回报。在他病重住院期间,学校领导、同事和亲朋好友一次又一次地到医院去看望和安慰。他的学生自动轮流值班,日夜不离地守候在病榻左右。在他弥留期间和逝世后,已毕业的学生得到消息便不远千里万里,从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等地赶到武汉,为他们亲如慈父的导师送终、守灵。
张教授去世后,在湖北大学引起了一番强烈的震动。学校以吴传喜校长为首的所有校领导和人文学院的教师们都到殡仪馆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其它院系也分别来人参加吊唁。张教授的亲属、同事、学生,凡得到消息的,纷纷赶来武汉。连他当年下放农村在一块当知青的少时好友和毕业已30年的武师中文系同班同系同学也从各地赶来,看老朋友、老同学最后一眼。举行告别仪式的那天,武汉地区许多高等院校和各新闻出版单位也都来人参加吊唁,将武昌殡仪馆主祭大厅挤得满满的。大家都为失去一位亲爱的朋友、友好的同事、慈祥的师长和知名的学者而悲痛不已。最让人感动的是来自武汉大学的著名历史学家冯天瑜教授,竟在灵堂前痛哭流涕,大放悲声,令参加吊唁的所有人都潸潸泪下,唏嘘不已。
张林川教授的恩师、湖北大学中文系的祖师爷、著名的语言文字学家、82岁高龄的朱祖延先生,因年事已高,经校领导的再三劝阻,没能亲临弟子的告别仪式,但他含泪挥笔写下了一副长长的挽联:
一生敬业乐群庠序飞声何遽敛魂随物化;
卅载视余犹父晨昏共事那堪挥泪送君行。
张林川走了,他是个好人。湖北大学失去了一位知名学者,随州人民失去了一名优秀子弟。
府河悲咽哭游子,桐柏垂首唤英灵:
张林川啊,我的同乡同学,我的好友,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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