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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血疗法的缘起
记得以前读一本关于传染病的书,读到天花,说法国皇帝路易十五患上了天花,治疗方法就是当时欧洲流行的放血疗法,这位皇帝以其死时著名的一句话而闻名于世,这就是Après moi le déluge,意思就是“我之后定有大变革”,预测了十几年之后的法国大革命。最近再次读到放血疗法,于是对这个统治欧洲近2000年的“万能”疗法充满了兴趣。首先放血疗法的理论基础是源自古希腊的医圣希波克拉底和伽林,说人的生命依赖四种体液,血,粘液,黑胆汁和黄胆汁,这四种体液对应空气,水,土和火,和中国的“金木水火土”接近,多了个“气”少了“金木”。古希腊人认为血在四种体液中是占主导地位的,伽林大夫认为血是人体产生的,经常“过剩”,正如中医里滋阴派讲的“阳常有余阴常不 足”一样,中医滋阴,古西医于是就放血。伽林还和把人体皮下的动静脉血管和身体各个内脏器管联系起来,所谓“相表里”,得不同的病,就在“相表里”的血管 上开口子放血,例如放右臂静脉的血治疗肝病,放左臂静脉的血治疗脾脏的病。
一直到中世纪,放血的实施者都是教堂的僧侣,直到1163年 教皇亚历山大三世才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民间,具体的讲是交给了理发师,现在理发馆的招牌,就是旋转的红蓝白的筒子,红色是动脉血,蓝色就是静脉血。理 发师们发展了一整套的放血操作规程和工具,切割血管的刀片叫“柳叶刀”,英国著名的医学杂志“柳叶刀”就是来自放血用的刀片。
美国总统华盛顿,放血疗法的牺牲品
在欧洲非常流行的放血疗法随着殖民者传到了美洲大陆,美国著名的大夫本杰明.拉什(Benjamin Rush)就是放血疗法的推广着和实践者,本大夫是在美国独立宣言上签字的唯一的一位大夫,14岁就从普林斯顿大学的前身新泽西学院大学毕业,以后创建了美国医学教育体系,当时美国大夫的四分之三都是他的学生,被誉为“宾夕法尼亚的希波克拉底”。1794年到1797年费城流行黄热病,本大夫大量采用放血疗法治疗这些患“热病”的病人,每天能给超过100个病人放血,他诊所的后院成了血海,血里滋生的苍蝇象“云雾”一样密集。这个时候一位好事的英国记者出现了,他就是William Cobbett。
这位记者翻阅了费城那几年的死亡报告,发现被本大夫治过的病人死亡率明显高于别的病人,于是发表文章说本大夫和他的学生们为人类人口的减少作出了突出贡献。本大夫一怒之下,于1797年在费城起诉了这位英国“诽谤者”,官司的成败是显而易见的,一方是费城的英雄,著名的大夫,一方是诽谤费城声誉的外国人,法庭宣判本大夫获胜,罚这位Cobbett记者5000美元,这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法庭的宣判相当于从法律角度声明放血疗法是有效的。(拉什反驳该记者时称“我的诊所里有人治好了,这就是放血疗法有效的证据。如果有人死了,那他不该等到病入膏肓了才来。你不能证明我这个方法是错的,凭什么否定我?”)
但几乎就在法庭宣判的同时,美国的开国总统华盛顿病了,生病那天是1799年12月13日,是个星期五,Friday the 13th,西方迷信是个“百事不宜”的倒霉日子。到14日,几位本大夫的学生,给华盛顿放掉了近2500毫升血,就是人体血容量的一半,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华盛顿死于失血性休克。这个时候,人们开始质疑放血疗法,有用还是有害?
加速死亡,放血的真实“疗效”
10年之后,苏格兰军医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开始认真研究放血疗法,他采取的手段是临床观察,他把366名患病的士兵平均分成3组,3组的病人所患疾病的严重程度类似,所接受的治疗也一样,唯一不同就是两组病人不放血,一组病人接受传统的放血疗法,结果是不放血的两组分别有2和4个病人死亡,而接受放血疗法的组竟然死了35人。遗憾的是,这一重要的发现没能发表,直到1987年人们才从故纸堆里找到当时的记录。
又等了10年,法国人皮埃尔.路易(Pierre Louis)发表了他7年时间对近2000名病人的临床观察,发现放血疗法明显增加了病人的死亡率。他花了七年时间,开始观察77位肺炎病人的临床病史和他们的最终结局。路易斯和他的学生们整天整夜在病房和停尸房收集数据,这种靠大量病例的统计研究,最初因新颖而被嘲讽为“数学医学”。
人们对放血疗法的信念开始动摇,以后很多文章发表,都证明放血疗法给病人的伤害远远大于给病人提供的帮助,尽管如此,人们2000年的观念很难更改,1833年法国还是进口了4000多 万只帮助大夫放血的水蛭,又称“蚂蟥”。因为蚂蟥有三个口(吸盘),每个口里都有上百颗尖利的牙齿,这个小吸血鬼吸血的时候,还能释放出可以防止血液凝 固,扩张血管的物质,这些特点使其成为实施放血疗法的重要工具,比较变态的大夫还用刀片把蚂蟥的身体划开,蚂蟥就前面吸血,血马上就又从刀口里流出来,成 了加速放血的管道。
直到1835年,路易斯发表的论文证明了自己和多名医生一直以来的猜测:发现无论是治疗前期还是晚期,放血对肺炎的治疗效果远远低于人们的想象,甚至会增加病人的死亡率:早期肺炎的病人放血后死亡率高达44%,而给肺炎治疗晚期的病人放血,死亡率降到了25%。因为没有对比实验,路易斯最终没有完全否定放血疗法,但他的研究影响很大,1837年仅有七千条水蛭进入巴黎市。
紧随其后的英国爱丁堡皇家医院的医生休斯·本尼特,才真正靠病例数据推翻了放血疗法。本尼特的实验时间更长。18年间,他的105位只患有肺炎的病人均没有接受放血疗法,而且都活了下来;同时他对比了同期医院里随即抽取的相同数量的、接受了近10年放血疗法的肺炎病人,发现放血将死亡率整整提高了30%。路易斯和本尼特成果发布后,一方面直接用事实打脸了拉什,加速了早已苟延残喘的体液学说寿终正寝,另一方面他们也被视作现代实验流行病学的开端,简单来说,要判断某种疗法是否真的有效,需要建立在大样本的临床实验基础上,而非经验式的个例观察。此处必须要说明的是,如果只看之前的放血疗法,中西医的程度没什么太大差别,甚至欧美放血量远远高于中医的针灸,但从放血疗法被推翻开始,西医和中医在逻辑上出现了最大的分野。西医逐渐确立起的循证逻辑,靠实证研究不断试错、自我否定,再不断精进,而非中医“老祖宗还会有错吗”、“传统就要继承”那套流氓理论。
以后的数十年时间,随着反对声音的逐渐加强,不断的科学证据都证明放血疗法对病人的伤害,这个流行了2000多年的疗法终于走出了历史的舞台。.
如何反驳对放血疗法的质疑?
如今,放血疗法在绝大多数地方都已经成为了一个笑话,许多传统医学的粉丝也常常拿放血疗法对西医反复鞭尸,但我们不妨再做一个假设,假如放血疗法在今天依旧流行,当科学界对放血疗法提出质疑时,假设我们是放血疗法的拥护者,我们能否使用如下的理由去维护放血疗法的有效性呢?
证无——你能拿出放血疗法在所有患者中无效的证据吗?你无法找全所有的患者,你不能随随便便声称放血疗法无效,对不对,这是“普世真理”,那些放血疗法的“黑子”永远不可能拿出有效的反驳,因为他们根本找不齐“所有的患者”,只要还存在哪怕一名患者无法被验证,都否定不了放血疗法。
治愈一定医疗手段有效的——正如同放血大师本杰明.拉什在法庭上声称的那样,有众多记载可以证明,“的的确确”存在大量患者经过了放血疗法后,病患消失了,我们是否能够以这样的证据来证明,治愈疾病是放血疗法的功效呢?
有人会说,不这肯定不科学——那些放血疗法“黑”一定会告诉你,治愈不等于治疗有效。那我们可以祭出第二个大旗——一人一方:那些放血被治死的,那些用了放血疗法无效的患者,一定是与其他被治好患者属于不同的阴阳体制。
作为放血疗法的粉丝们可以拿出一个终极武器来彻底打败那些放血疗法“黑”——正如上文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放血疗法存在了几千年了,存在即合理。远远历史长河,没有放血疗法,人类早灭亡了。没有放血疗法,人类如何延续下来的呢?
最后——真正懂得并能用好放血疗法的人,都是上千年的隐居者,那些科班出身的西医掌握不了放血疗法的真理,根本用不好放血疗法!科学也有局限性,他们无法解释放血疗法。
上面的假设,会成真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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