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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红. 福柯与《临床医学的诞生》. 医学与哲学(人文社会医学版),2008, 29(10):70-71
摘要:《临床医学的诞生》是20世纪法国著名学者福柯的一部医学史研究专著,主要从空间、语言和死亡三个方面探讨了现代医学也就是临床医学诞生的可能性条件,兼具历史与批判的性质。它揭示了隐藏在医学话语背后的权力关系,反映了福柯瓦解传统、颠覆理性的新型历史观。
1 福柯其人
福柯(1926年~1984年)是 20 世纪法国著名的哲学家、历史学家,也是法国思想界继萨特之后最耀眼的一颗明星。他出生于法国普瓦提埃一个富裕的医生家庭,毕业于以培养精英而著称的法国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福柯性格孤僻,青年时期即有同性恋倾向,并曾尝试过自杀。1950年福柯加入法国共产党,但不久就退出。福柯曾先后在里尔大学、瑞典乌普萨拉大学、波兰华沙大学、突尼斯大学任教。从 1970 年开始,福柯在法兰西学院担任思想体系史教授,直至去世。在从事学术研究的同时,福柯还积极参与法国、西班牙、伊朗、波兰的社会政治活动。在私人生活上,福柯追求“极限体验”,热衷于同性恋活动,1984年死于艾滋病。
福柯思想奇特,其研究所关注的对象往往是以往被人们所忽略的精神病、监狱、性等边缘问题。尽管福柯惊世骇俗的著作不被一些人所接受,但无论是哲学界还是史学界都无法忽略其影响。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二代领衔大师哈贝马斯认为:“在对我们这个时代进行诊断的当代哲学家中,福柯对时代精神的影响是最深远的。”法国哲学家德吕兹称福柯为“一种哲学研究方式的开创者,这种研究方式本身是全新的,同时也复兴了历史学。”[1]
《临床医学的诞生》首次出版于 1963年,虽然对于多数读者来说,它很可能是“福柯著作中最缺乏吸引力的。”[2]不过,在医学史研究领域,《临床医学的诞生》无疑是一部极具影响力的著作。
2 《临床医学的诞生》
《临床医学的诞生》主要研究的是 18 世纪末19世纪初现代医学也就是临床医学诞生的历史,它是“一部关于空间、语言和死亡的著作”。[3]
2.1 疾病的三次空间化
在临床医学诞生以前,分类原则支配着医学理论和医疗实践。对于医生来说, 治疗疾病最重要的是要确定疾病的种类,患者本身则被忽略。疾病被人们抽象出来,事先划归进科、属、种的等级系列,从而形成一幅帮助我们了解和记住疾病的图表。
医生只需要直接目视疾病,根据症状的相似性来确定疾病的种类并给出相应的药方,患者的身体反而成了医生认识疾病的阻碍。这就是疾病的第一次空间化,“个人在那里没有任何正面的地位”[3]。使疾病与患者本身的躯体发生联系,这是疾病的第二次空间化。在图表中标示出来的疾病,在患者的身体中遭遇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构型的空间。人的身体空间是由体积和物质组成的三维空间,“在这个任疾病自由流动的人体空间里, 疾病会经历各种转移和变形”[3]。同一种症状可能是不同疾病造成的。例如,肺痨和胸膜炎都会有发烧、咳嗽、倦怠等症状,如果不把病症同患者的个体状况联系在一起,又如何对两者进行区分? 因此,分类医学逐渐重新关注个人。通过疾病的第二次空间化,“医生和患者被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关系中。”[3]
“一个特定社会圈定一种疾病,对其进行医学干涉,将其封闭起来,并划出封闭的、特殊的区域,或者按照最有利的方式将其毫无遗漏地分配给各个治疗中心。”[3]福柯把这些做法称作是疾病的第三次空间化。疾病之所以能实现第三次空间化,实际上是群体为了保护自身免受贫穷和死亡的威胁而采取排斥措施的结果。与第一次和第二次空间化不同,“疾病的第三次空间化富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因为它绝不仅仅是医疗问题,而且集中体现了政治、经济、社会的综合问题,甚至形成了与前两种空间化相对抗的医疗实践和医疗机构,具有更强的制度功能。”[4]福柯通过对大革命中法国医疗和医学教育改革问题的分析,深刻地揭示了这一点。伴随着疾病的第三次空间化,分类医学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2.2 医学话语的转变
福柯在《临床医学的诞生》一书的开头就把生活时间相隔不到一百年的两位医生所使用的医学话语进行了对比,前者对疾病的描述“缺乏任何感官知觉的基础,是用一种幻想的语言对我们说话”,而后者的“每一个词句都具有质的精确性,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一个具有稳定可见性的世界。”[3]这两种具有根本性差异的医学话语分别是古典医学和现代医学,也就是分类医学和临床医学的典型代表。
福柯借用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提出的“能指”和“所指”的概念来解释这种转变。在古典分类医学那里,个人病例所表现出来的症状是所指,抽象的医学知识也就是疾病分类图表是能指。所指需要到能指那里寻找意义,而所指总是大于能指,也就是说看到的却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那么,所指和能指能否完全重合,从而达到可视与可述的一致, 也就是把看到的说出来? 福柯在临床医学的话语里最终找到了答案。
2.3 死亡的意义
死亡对于分类医学和临床医学来说,具有迥然不同的意义。18 世纪的分类医学关注的是疾病和生命,死亡意味着生命的终点,在死亡中疾病也达到了自身的终点。“尸体为分类医学划上了句号,死亡发生之时,分类医学的任务也完结了。”[5]与此相反,死亡对临床医学却具有重大的意义。生命、疾病和死亡在临床医学那里组成了一种技术上和观念上的三位一体,过去那种认为在生命中存在着疾病的威胁、在疾病中死亡的信念被打破了,代之而起的是人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他会死亡的观念,死亡成为人类观察自身的一面镜子。医生面对活的人体, 只能通过可见的表面来进行诊治,对于人体深处的病变,则无从把握。死亡成为观察病理现象的制高点,通过尸体解剖,疾病被彻底地暴露在阳光之下。与分类医学不同,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认识生命的起点,通过死亡,生命隐匿的黑暗被揭开,“ 死亡具有了一种经验的独特性质和根本价值”[3]。
死亡的意义不仅在于认识生命和疾病,在福柯看来,19 世纪生命中的死亡感知同文艺复兴时期相比,有着不同的功能。“正是在对死亡的感知中,个人逃脱了单调而平均化的生命,实现了自我发现;在死亡缓慢的和半隐半现的逼近过程中, 沉闷的共性生命最终变成了某种个体性生命。”[3]由此,死亡被上升到一种哲学高度。 疾病也被赋予情感意义,胸部疾病例如肺结核成为相思病的象征,“死亡离开了古老的悲剧天堂,变成了人类抒情的核心”[3]。正是通过把死亡纳入医学思想,才诞生了解剖临床医学。
3 福柯把空间、语言和死亡联结起来去分析临床医学诞生的可能性条件, 其研究兼有历史和批判的性质与以往不同,福柯主要采用的是考古学方法来研究临床医学诞生的历史。福柯所说的考古学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对古代遗留下来的遗物、遗迹进行发掘、整理和研究的学问,而是一种话语分析方法,它是建立在对传统的线性历史观否定和批判的基础之上的。
福柯反对把时间衔接和连贯的现象作为历史研究的基本主题,也反对按照发展的模式来分析这些现象,他摒弃传统的历史原则,把不连续性、断裂、界限、极限、序列、转换等概念引入对历史的分析。福柯的考古学所要探讨的是话语本身,它要确定话语的特殊性,对话语方式作出差异分析,确定话语实践的类型和规则[6]。
在《临床医学的诞生》一书中,医学话语的转变作为论述的主线贯穿始终, 通过对疾病、空间、语言和死亡的结构分析, 福柯向我们展示了医学认识论改造的过程。按照传统史家的观点,分类医学向临床医学的转变是人类理性进步的结果,没有文艺复兴以来解剖学、生理学和病理解剖学的发展,现代临床医学就不可能建立。但在福柯看来,“现代医学的诞生似乎不是一个医学技术问题,不是一个认识论净化问题,而只是词与物的关系问题”[5],也就是能指(医学理论)和所指(医疗实践对象)之间的关系问题。福柯对启蒙运动解除道德禁忌促使医学发展的论断表示怀疑。他认为临床医学是建立在病理解剖基础之上的观点是在颠倒历史的先后次序,因为出自宗教和道德偏见而对尸体解剖形成的障碍在 18世纪并不存在,病理解剖学和临床医学一样是在认识的最后阶段才出现的。 福柯还指出恰恰是因为存在身体接触的禁忌,才促使医生发明了听诊器。
福柯不仅不承认医学发展到临床医学这个阶段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逻辑,相反他认为这只是历史的偶然建构。过去人们认为,临床医学实际上古已有之,只是在希波克拉底把医学简化成一个体系之后,观察才被抛弃。临床医学不是被发明出来的,而是有待于去发现。福柯反对把历史放到连续性中去考察的做法,他认为这样一种对医学发展的理想化描述实际上是把复杂的历史简单化了,因为它把临床医学变成仅仅意味着对个人的检查。在福柯看来,虽然17世纪中期荷兰莱登就开始了临床教学,到18世纪实践教学也就是实习医生到医院见习的做法已相当普遍,但这种临床制度实际上与后来集特定的经验、分析方法和教学方式于一身的临床体系有很大差别。前者只注重教学,并且虽然这种教学是在患者床边进行的,但老师讲授的仍是现有的知识,它并不能帮助学生发现新的对象,形成新的概念和拥有另外的医学目光。总之,它没有发明出一套新的话语和实践。
但是在 18 世纪最后几年,临床教学经历了急剧的改组。由于在法国大革命中旧医院建构和大学被废除,过去由大学和教授们所掌握的独断话语不复存在,一种具有崭新规则的话语也就是临床医学的话语才得以发展起来。当临床教学走上自由探索发现之旅时,现代意义上的临床医学也就诞生了。
福柯还着重考察了医学话语和掌握医学话语的个体是如何与18世纪末在法国发生的政治事件、经济现象和机构变动等非话语实践相关联的,从而揭示话语背后的权力关系。
4 结论
传统的医学史关注的主要是历史上杰出的医生和伟大的医学理论,而《临床医学的诞生》却把目光转向了医学话语以及围绕医学话语的非话语实践,并力图揭示话语背后的权力关系。福柯推翻了传统的医学史写法,为我们重新认识西方医学的转变提供了新的视角。因此,《临床医学的诞生》不仅是一部医学史专著, 它还反映了福柯瓦解传统、颠覆理性的新型历史观。
参 考 文 献
[1] 刘北成.福柯史学思想简论[J].史学理论研究,1996,(2):87-94.
[2] 阿兰·谢里登.求真意志[M].尚志英,许林,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47.
[3] 米歇尔·福柯.临床医学的诞生[M].刘北成,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4] 于奇智.凝视之爱:福柯医学历史哲学论稿[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
[5] 汪民安.福柯的界线[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64,60.
[6] 米歇尔·福柯.知识考古学[M].3 版.谢强,马月,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15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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