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膏方之意义

何谓膏？正韵泽也，膏方者，博雅润泽也，盖煎熬药汁或脂液而所以营养五脏六腑之枯燥虚弱者也，故俗亦称膏滋药。方书所载琼玉膏、宁志膏等，不外滋补之用，可明其义。在实用方面，发散不用膏，攻下不用膏，通利不用膏，涌吐不用膏。以此数者，非润泽所宜。则膏之为义，尤可大明，此其一。进言之，膏方并非单纯之补药，乃包含救偏却病之义。故膏选药，须视各个之体质而施以平补、温补、清补、涩补；亦须视各个之病根，而施以生津、益气、固精、养血。万不可认膏方为唯一补品，贸然进服，此其二。余习见中下之家，羡于膏方之效力，又嫌其价格之昂贵，辄自服黄芪、党参，次焉者辄饵黑枣、核桃，未能获益，抑且增患其弊。盖故进膏方者，必须乞示于医家，尤必乞于素所钦佩而富有经验之医家，庶乎，可。

二、膏方之效力

《内经》有言：“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盖一切衰弱怯损之病，全补益之品收起全效。然而人参、阿胶等辈，同属补品，何以有服之功效不著，而必欲乞灵于膏方？则以人参、阿胶等辈，其滋补之点，仅限局部。如人参补气，阿胶补血，不若膏方之集合多种药物，面面俱顾，一齐着力。故天下为混合物最合于身体营养。国人徒以银耳、燕窝为补，西人又只知鸡蛋、牛奶为补，皆不能达补绝顶者也。余尝治吐血重症及遗精重症数十人，病积数年，医易数人，且调养备至，终不能愈。余为之膏方，煎服数月，宿恙全捐，精神健旺。可以见其效力之伟大，实非他种所能捋。然而人言信膏方为补剂，并自身体为不足，医者亦不察隐情，听信片言，浪投滋补，因而增病者，数见不鲜。余曾历举所见，刊入《谦斋医话》，可以参议。盖补益之品施之于虚损则可，若邪气内蕴，当以除邪为先，譬之瘀积流凅，必先其而流自通。否则，实实之戒，其罪焉。就余经验所得，处外威方易，处内威方难，而处补虚方尤难。若膏方则大剂补益，服饵必一二月，设非深思细虑，必使偾事，尤为难之又难，慎之，慎之。膏方之性质者，推求滋补之重心所在，以尽其用也，大抵可折为四类：一为温补类，宜于阳虚之证，如用附子、仙茅、黄芪、党参、当归、白术等是。一为清补类，宜于阴虚之证，如用地黄、龟甲、玉竹、柏子仁、首乌、苁蓉等是。一为涩补类，宜于滑脱之证，如用补骨脂、莲须、枣仁、牡蛎、诃子、萸肉等是。一为平补类，宜于脾胃薄弱或不耐滋补之证，如用白芍、山药、芡实等是。而总挈之为二纲，一补气一补血。补气以四君子汤为主，其他痰多者佐以化痰，气郁者佐以理气，湿盛者佐以祛湿，热炽者佐以涤热。随机应变，而大法终不外于是。

三、膏方之组织

立方有制。《内经》云：君一臣二，奇之制也；君二臣四，偶之制也。君二臣三，奇之制也；君二臣六，偶之制也；又君一臣二，制至小也；君一臣三佐五，制之中也；君一臣三佐九，制之大也。是为方剂之组织法，膏方亦然。惟膏方服用既久，其制势须扩大。大抵每方平均以三十药为准，外更酌加各项胶属。如阿胶、鹿角胶、龟板胶等，以便收炼成胶。普通更加纹冰以治其苦味而便适口，其有不善甘味，或不宜甘味者，则酌减之。亦有于收膏时加核桃肉、白莲肉、黑枣肉等者，但求体质相宜初无定则也，抑有进者。膏方之组织，近于复方，故余之主张，以选方为第一步。方选既决，然后就各方选药；药选既决，尚有不足则就症补充。如此药证自能丝丝入扣矣。

四、膏方之用量

药物质量，有轻重之别。质轻者用量宜少，质重者用量宜多，此为处方之原则。膏方之用量无殊，所特殊者，膏方用量互依普通方剂比例增加，其增加之率常以十倍，但亦有不耐久服者，则五倍六倍酌量施用可也。又膏方多滋腻，须时时顾及脾胃。盖胃为水谷之海，脾为生化之源。五脏六腑实力顿之，使脾胃健全，消化迅速，则五谷化生之精微，皆为百骸无上之补品。不然，脾胃衰弱，纳减运迟，投以膏方，元气不胜药方，徒滞积为患耳。故于用药之时，宜有监制，而用量之间，尤须适当。此惟有经验者知之，而未可与语一般者也。

五、膏方之时期

疾病之进退，每有视时令消长者。劳瘵危于春夏，疾引笃于秋冬，其浅显易见者也。因是膏方与时令亦不可不研究。夫膏方之施，治在补益。补益之剂，宜静而戒动，宜藏而戒泄。四时之气，春为发陈，夏为蕃秀，主疏泄也；秋为容平，冬为闭藏，主收摄者也。疏泄则阳气发越而人气浮外，收摄则阳气固密而人气伏内。盖人禀天地之气而生，天地之气息息与人相关。古代医家，因目人身为一小宇宙，此虽由研究自然哲学者附会，要亦有至理存焉。故吾人服膏滋药为剂，宜于秋冬而不宜春夏，取其易于受纳，而得遂其营养之作用也。但祛弱证候，固不限于秋冬有之，则膏滋之方，于春夏时期亦未使不可施用，但终不若秋冬之获效伟大也。

六、膏方之煎熬

药剂之煎熬合法与否，与功效之巨细大有关系。如羚羊角、犀角（水牛角代）、石决等均须先煎，因其性不易出也；荷叶、蔻仁、钩藤等均须后入，因其气易消散也。他如人参等贵重之品，更须另煎冲服，免致耗费。其余膏方之煎熬，此等手续亦不可废。然此等手续，药肆伙友焉能知之。而独经世之服膏方者，互完全托于药肆伙友，在彼不失小节者多，而贪利图幸者，要亦不免。于是以为乱真者有之，以次充上者有之，及煎成者，各物混合，谁得而知之，又谁得而辨之？若此之类，尚有滋益之效乎？因其不效，遂障不疑服者之健康，更疑及医家之技拙。此实煎熬时所不容不注意者也。

七、膏方之服食

考药之有膏，见上古《内经·痛疽篇》曰：痛发于嗌中，名曰猛疽。其化为脓者，泻则合豕膏冷食。豕膏者，以豕油、白蜜煎炼者也，所以便噙在口中，缓缓咽下，为治上焦病之法。所谓病在上者，服药不厌频而少也。今之膏方则治久病及弱证，汤调而顿服，与古法异矣。惟其与古法异，是故对于次数时间诸端，亦应另订章则。通常次数每日以两度为准，用量每次以一匙为准，时间则以空腹为宜，取其易于消化也。若有服膏方后易于泄泻或胀满者，此必肠胃虚而滋阴之药太重，可酌加砂仁以救济之；易于口渴或目赤者，此阴分虚而补阳之药太重，可以菊花茶冲服以救治之。法外之法亦不可不知。

八、膏方之禁忌

膏方之禁忌，可分为二：一为疾病方面，一为饮食方面。所谓疾病方面者，倘偶感外邪，形寒发热、咳嗽，或內停食滞、腹痛、胀满、泄泻等，则宜暂时停止服药调理，恐竣补其邪酿成后患也。饮食方面者，药有克制，必须避免。世俗服膏方后，菜蔬不食，菜蔬饮料不用，茶叶其一例外。总之，对于攻伐消克，务宜留意耳。此外，如在大病之后胃纳不旺者，忌食腥膻油腻之品；宿有一切咳嗽、吐血及便血、尿血等症者，忌辛热燥烈之品；余均随时消息苟能谨谨遵守，获效自倍。盖人之于胃，犹之盆水，投红色则水变红，投蓝水则变蓝，投黄黑之则水变黄黑。岂有食辛热沉寒生冷炙煿肥甘诸物，而脏腑不呈异状者。又况羸弱之体，正气之抗拒已弱，而食与病绝对之物，更有不发生冲突者乎?

九、膏方之经验

余治医无所以，而蒙病家以善调理延誉，于是每岁之来乞膏方去者恒数十人。药摭经验所得，聊备采择。第一，须识消长之机。夫人身不外气血，气血不外阴阳，阳盛则阴衰，阴盛则阳衰。故见阳衰之证即须推其何以阳衰，阴衰之证即须推其何以阴衰，施补庶能彀入。第二，须识相互之机。气虚补气，血虚补血，绳墨也。然少火生气，气能摄血。故补气而不补血，补血而不补气，决难尽其能事。第三，须识开阖之机。天地不外开阖，用药不外补泻。补正必兼泻邪，邪去补自得力。设或一味蛮补，终必酿成实殃。能悟上述三者之妙，临诊处方，自有或左右逢源之药。余治刘姓妇女白带，审其纲痰饮。为病又见胀满，人皆以为此病无补法，而以服膏方为戒。然卒因以蠲除疾，盖能识其机也。总之，治病之要，在求其本。所谓本者，即发病之主因也。能制其主因，则一切枝节不治自愈。而主膏方，尤须导其衰弱之根源与疾病之枢纽，则功效易著，遗患可免。《淮南子》曰：所以贵扁鹊者，知病之所以生也。王应震曰：见痰休治痰，见血休治血，无汗不发汗，有热莫攻热，喘生休耗气，精遗不涩泄。明得个中趣，方是医中杰。真知本之言也！然而环顾医林，其能悟此旨者，果几辈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