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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针刺手法之演变
其病并依穴针灸,或有不愈者何?答曰:一则不中穴。二则虽中穴,刺之不及其分。三则虽及其分,气不至出针。四则虽气至,不明补泻故。(《针经摘英集》)
针灸治疗疾病要取得疗效是不仅要正确的选取穴位,还要采取正确的针刺手法,否则也不会取得好的疗效。按照临床常规,关于针刺手法,有三个问题无法回避,必须回答:第一,用什么手法;第二,具体怎样操作;第三、什么时候结束手法。
第一个问题,该用什么手法,实际上是在辨证中要解决的病性问题,确定病性后,再根据针灸的治则选择相应的手法,前一章已有较多论述,此处不再赘言。根据病性确定了该行什么手法,那么手法又具体怎样操作呢?不解决这个问题,依然是心中了了,指下难明。为了更清晰地考查民国针灸学者是回答怎样行补泻手法的问题,并在传统补泻手法发生了哪些演变,我们先从第三个问题谈起,即什么时候结束手法?
5.3.1 “气至”、“得气”概念的演变
5.3.1.1 《内经》中的“气至”和“得气”
《内经》中对于什么时候应该结束手法出针,是有明确规定的。
“刺之而气不至,无问其数;刺之而气至,乃去之,勿复针。”《灵枢·九针十二原》
“右主推之,左持而御之,气至而去之。”《灵枢·九针十二原》
“右主推之,左持而御之,言持针而出入也。气至而去之者,言补泻气调而去之也。”《灵枢·小针解》
“凡刺之道,气调而止”。《灵枢·终始》
可见《灵枢》时代,是以“气至”、“气调”为标准来判断结束手法时机的。从《灵枢·小针解》“右主推之,左持而御之,言持针而出入也。气至而去之者,言补泻气调而去之也”的解释,我们知道“气调”和“气至”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但是,由于《灵枢·九针十二原》对“气至”和疗效的关系做了文学化的描述“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刺之道毕矣”,从而引起后人的高度重视,成为后世判断针刺有效无效的标准。归纳起来,《内经》“气至”具备两个功能,一个是针刺手法结束的标志,另一个是判断针刺是否有效的标志。
诚如《内经》所言,“气至而有效”,那么“气至”是要求什么“气”至呢?
“所谓气至而有效者,泻则益虚,虚者脉大如其故而不坚也,坚如其故者,适虽言故,病未去也。补则益实,实者脉大如其故而益坚也,夫如其故而不坚者,适虽言快,病未去也。故补则实,泻则虚,痛虽不随针,病必衰去。……所谓谷气至者,已补而实,已泻而虚,故以知谷气至也。邪气独去者,阴与阳未能调,而病知愈也。故曰补则实,泻则虚,痛虽不随针,病必衰去矣。”(《灵枢·终始》)
比较两段的论述,前一段“所谓气至而有效者,泻则益虚,虚者脉大如其故而不坚也,坚如其故者,适虽言故,病未去也。补则益实,实者脉大如其故而益坚也,夫如其故而不坚者,适虽言快,病未去也。故补则实,泻则虚,痛虽不随针,病必衰去。”后一段“所谓谷气至者,已补而实,已泻而虚,故以知谷气至也。……故曰补则实,泻则虚,痛虽不随针,病必衰去矣。”内容和句式都非常类似,说明所谓的“气至”就是“谷气”至。在《灵枢·终始》中,还对“谷气至”的表现进行了描述:“邪气来也紧而疾,谷气来也徐而和”。这里邪气与谷气对举,“邪”与“正”对,那么谷气应当就是正气的意思。
刘书坤的硕士论文《针刺得气及其衍变之探讨》中,对《内经》中“谷气”的用法进行了归纳:
“谷气”在《内经》中主要有3种意义:①指饮食物,如《灵枢·五味五音》“愿闻谷气有五味”;②指水谷精气,如《灵枢·五味五音》“谷气津液已行,营卫大通,乃化糟粕,以次传下”;③指正气,如《灵枢·终始》所讲,张景岳解释道:“谷气,即正气,亦曰神气。”
在《针刺得气及其衍变之探讨》一文中,还提到《内经》中还有个词与“气至”概念相类似——“气和”。
“人迎一盛,泻足少阳,而补足厥阴,二泻一补,日一取之,必切而验之,踈取之上,气和乃止。人迎二盛,泻足太阳,补足少阴,二泻一补,二日一取之,必切而验之,踈取之上,气和乃止。人迎三盛,泻足阳明,而补足太阴,二泻一补,日二取之,必切而验之,踈取之上,气和乃止……脉口三盛,泻足太阴,而补足阳明,二补一泻,必切而验之,踈而取之上,气和乃止。”(《灵枢·终始》)
笔者认为这种看法值得商榷,从原文来看,是由人迎、脉口比较脉法,诊查人体阴阳失衡,并用这种脉法判断是否恢复了阴阳平衡,而这个过程中,或“日二取之”,或“日一取之”,或“二日一取之”,此处的“气和乃止”,当是用来判断整个疗程的结束时机的标准,并非用于判断单次治疗结束时机。
从上面的分析,我们看到《内经》中,结束手法的时机是有明确依据的,依据就是“气至”,而“气至”的概念也是非常明确的,特指“谷气至”,表现为针下“徐而和”的感觉。
分析完《内经》中“气至”的概念,下面讨论另一个与之密切相关的关键词“得气”。在《内经》中,涉及“得气”概念的,共有四处,现一一分析之。
(1)《灵枢·小针解》云:“空中之机,清净以微者,针以得气,密意守气勿失也。”
该处“得气”的意思,联系前后文,不难理解。原文如下:
“……‘粗守关’者,守四肢而不知血气正邪之往来也。‘上守机’者,知守气也。‘机之动不离其空中’者,知气之虚实,用针之徐疾也。‘空中之机清净以微’者,针以得气,密意守气勿失也。”
《灵枢·小针解》是对“小针之要”的解释,小针解的作者认为“上守机”是“守气”,又说“机之动不离其空中”,是“知气之虚实,用针之徐疾”的意思,那么是知什么气之虚实呢,显然只能是知“经气”之虚实,紧接着说“针以得气,密意守气勿失”,那么此处的“得气”就只能是得“经气[1]”了。此外,《素问·宝命全形论》说“经气已至,慎守勿失”,和此处的“密意守气勿失”非常相近,可为一旁证。
(2)《灵枢·终始》说:“凡刺之法,必察其形气,形肉未脱,少气而脉又躁,躁厥者,必为缪刺之,散气可收,聚气可布,深居静处,占神往来,闭户塞牖,魂魄不散。专意一神,精气之分,毋闻人声,以守其精。必一其神,令志在针,浅而留之,微而浮之,以移其神,气至乃休。男内女外[2],坚拒勿出,谨守勿内,是谓得气。”
刘书坤在《针刺得气及其衍变之探讨》一文中,对此有一段论述很有见地:男内女外当为男外女内,男为阳,病属阳者当浅刺;女为阴,病属阴者当深刺。“浅而留之,微而浮之,以移其神,气至乃休”和“男内女外,坚拒勿出,谨守勿纳,是谓得气”意思基本一致,在这段中,气至和得气含义应当一致,指通过缪刺法使“实于经”的邪气去,“虚于内”的正气充实。所以张景岳在《类经·针刺类·得气失气在十二禁》说:“则其邪气必去,正气必复,是谓得气”。
实际上该处的得气,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得谷气”。
(3)《灵枢·热病》说:“热病体重,肠中热,取之以第四针于其腧及下诸指间,索气于胃胳,得气也。”
张景岳在《类经·针刺类·诸热病死生刺法》中解释道:“脾主肌肉四肢,邪在脾故体重。大肠小肠皆属于胃,邪在胃则肠中热。故当用第四针曰锋针者,取脾胃二经之腧,曰太白、曰陷谷也。及下诸指间者,谓在足诸腧也。下文曰五指间各一、凡八痏、足亦如是者,其义即此。索气于胃胳得气者,阳明之络曰丰隆,别走太阴,故取此可以得脾气。胳当作络。”
此处所得之气为“脾气”。
(4)《素问·离合真邪论》:“吸则内针,无令气忤,静以久留,无令邪布;吸则转针,以得气为故;候呼引针,呼尽乃去;大气皆出,故命曰泻。
帝曰:不足者补之奈何?岐伯曰:必先扪而循之,切而散之,推而按之,弹而怒之,抓而下之,通而取之,外引其门,以闭其神;呼尽内针,静以久留,以气至为故,如待所贵,不知日暮,其气以至,适而自护,候吸引针,气不得出,各在其处,推阖其门,令神气存,大气留止,故命曰补。”
从行文方式看,“以得气为故”与“以气至为故”对举,分别是泻和补结束时机的标志,因此此处的“得气”应该和“气至”意思一样,得的是“谷气”。
纵上所述,“得气”实际上,可以是得经气、得谷气、得具体的“脾气”,也就是说,在《内经》中“得气”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概念,只是一个动宾结构短语,得什么“气”,随上下文来决定。只有“得谷气”时,才和“气至”意思一致,作为结束手法的标志。
5.3.1.2 历代对“气至”和“得气”的不同理解
(1)《难经》“得气”是施行手法的前提
《难经》中没有“气至”的概念,只在《七十难》和《七十八难》出现了“得气”。
《七十难》云:“春夏温,必致一阴者,初下针,沉之至肾肝之部,得气,阴也;秋冬寒,必致一阳者,初纳针,浅而浮之,至心肺之部,得气,推内之,阳也。”
《七十八难》曰:“当刺之时,必先以左手,压按所针荥俞之处,弹而努之,爪而下之,其气之来,如动脉之状,顺针而刺之。得气,因推而内之,是谓补。动而伸之,是谓泻。”
结合《七十六难》:“何谓补泻,当补之时,何所取气,当泻之时,何所置气?然。当补之时,从卫取气。当泻之时,从荣置气。”
可见《七十难》和《七十八难》分别得的是“阴阳之气”和“经气”,不得气则男外女内探寻之,依然不得气,说明大气已夺,属不治之证。
在《难经》中,“得气”依然没有专指得什么“气”,而是在上下文中,意思有所差别。但是《难经》中“得气”却有一个共通点——都是下一步行手法的前提。如《七十难》“春夏温,必致一阴者”,需先“沉之至肾肝之部”得气后,“引持之”方能达到目的;“秋冬寒,必致一阳者”,需先“浅而浮之,至心肺之部”在该部得气后,再“推内之”。同样《七十八难》中的“得气”也是施行手法的前提,这和《内经》中的得气是有区别的。下文中,将对“气至”概念种种不同理解中,同于《难经》“得气”特征——施用手法的前提的,统称为“得气”。
(2)传世本《甲乙经》“得气”和“气至”的文本考察与理解
《针刺得气及其衍变之探讨》一文对《针灸甲乙经》“得气”和“气至”的概念进行了探讨,但是笔者的认识稍有不同。
1)得气则泻
卷之三·背自第一椎两傍侠脊各一寸五分下至节凡四十二穴第八说:“白环俞,第二十一椎下两旁各一寸五分,刺入八分,得气则泻,泻讫多补之,不宜灸[3]。
对于此处的“得气则泻”,黄龙祥研究员在《针灸甲乙经》校注中,有注解“刺入八分,得气则泻,泻讫多补之,不宜灸:原作大字。此法与《甲乙经》刺灸法迥异,而与甄权针法相合。此文又见于《太平圣惠方》卷九十九,句前有‘《甲乙经》:《甄权针经》云’字样,则此文系宋以前人将甄权之文抄入《甲乙经》中,故改作小字。宋以后针灸书白环俞穴下引《甲乙》之文均系直接或间接转引自《圣惠方》,不足据。又《圣惠方》‘腰俞’穴下所载刺法与本穴同。但所引之文与甄权《针经》之文不相混,亦可证”。
2)气至泻之
“腹满痛不得息,正卧屈一膝,伸一股,并刺气冲,针上入三寸,气至泻之”。《针灸甲乙经·脾胃大肠受病发腹胀满肠中鸣短气第七》
“女子月水不利,或暴闭塞,腹胀满癃,淫泺身热,腹中绞痛,穨疝阴肿,及乳难,子抢心,若胞衣不出,众气尽乱,腹满不得反复,正偃卧,屈一膝,伸一膝,并气冲针上入三寸,气至泻之”。《针灸甲乙经·妇人杂病第十》
显然,这里的“气至”决不是“谷气至”,而和《难经》中的“得气”概念类似。但是,我们是否可以就此得出结论:最迟在《黄帝明堂经》成书时期,“气至”的概念就已经转变为《难经》中的“得气”呢?笔者认为不可。
上述两处“气至泻之”都是针刺气冲穴,此处的“气至”是否和古人对于气冲这个穴位本身的特点有关,抑或是和白环俞一样,是后人的文献混入?姑且存疑。
(3)《千金方》中的“得气”和“气至”混淆
“视眼歪不正,口歪目瞤,面动叶叶然,眼赤痛,目晄晄,冷热泪,目睑赤皆针承泣,在目下七分眶骨中,当瞳子直下陷中入二分半,得气即泻,忌灸。”(《千金翼方》卷第二十七·针灸中·肝病第一)
“治脚转筋针内昆仑穴,在内踝后陷中,入六分,气至泻之”。(《千金翼方》)卷第二十七·针灸中·肝病第一)
此处“得气即泻”和“气至泻之”,意思完全一致,都和《难经》记述一样,是手法施行的前提。前面分析《针灸甲乙经》白环俞时,我们已经知道“得气则泻”是甄权的针法特色,孙思邈和甄权是同时代的人,因此,最晚在隋唐时期,对于“气至”和“得气”的理解,已经出现混淆。
(4)窦太师“气至”理解为“得气”、“气至病所”
《标幽赋》说:“先详多少之宜,次察应至之气。轻滑慢而未来,沉涩紧而已至,既至也,量寒热而留疾。未至也,据虚实而候气。气之至也,如鱼吞钩饵之沉浮,气未至也,如闲处幽堂之深邃。气速至而速效,气迟至而不治”。
《针经指南》“真言补泻手法”一节说:“补法:左手掐穴,右手置针于穴上,令病人咳嗽一声,针入透于腠理,复令病人吹气一口,随吹针至分寸,待针沉紧时,转针头向病,以手循扪,觉气至,却回针头向下,觉针沉紧,令病人吸气一口,随吸出针,急闭其穴。虚羸气弱痒麻者补之。”
“泻法:左手掐穴,右手置针于穴上,令病人咳嗽一声,针入透于腠理,复令病人吹气一口,随吹针至分寸,待针沉紧时,转针头向病所,觉气至病,若觉病退,便转针头向下,以手循扪,觉针沉闷,令病人吹气一口,随吹气一口,徐出其针不闭其穴,命之曰泻。丰肥坚硬疼痛者泻之。”
窦太师在针灸发展史中是承上启下的重要人物,他的观点影响后世至深。《标幽赋》中,窦太师认为“沉涩紧”为“气至”,并在“气至”的基础上,进行“寒留热疾”。显然这里的“气至”并非“谷气至”,绝非《内经》的“气至”。而与《难经》“得气”的概念类似,都是手法施用的前提。此外《标幽赋》还提到“气速至而速效,气迟至而不治”,探讨了“气至”速迟与疗效的关系。如果此处的“气速效速,气迟效迟”的气是指“谷气”,那么是对《内经》“气至而有效”的发展,但是从上下文来看,此处候的依然《难经》中的“得气”。在“真言补泻手法”中的“觉气至”、“觉气至病”,为后世广为引用,并作为结束手法的依据,但是这和《内经》所言的“气至”没有什么关系。
至此,关于“气至”和“得气”的种种理解已经赅备,后世的认识都不出这些框架。
5.3.1.3 民国时期发展了“得气”,丢失了“气至”
通过对“气至”和“得气”概念演变过程分析,我们发现历代对“气至”都有发挥,已经和本意相去甚远,孰是孰非,应该遵从哪家之言,是极难判断的,民国时期的针灸学家又是如何进行取舍的呢?
《增订中国针灸治疗学》施针手法:“右手持针直刺之,随刺随捻向里进,约进几分深之数,待患者觉酸重之后,且觉针下气紧之时,是气之已至,庶可施以补泻”。作者并自注:“必须认定经之来去而微捻之,每捻只针柄半转,非若轮之捻转不已也。补泻既毕,气之松紧自殊,其效乃显。然后出针,不可拘定留几呼、泻几吸也”。
承淡安先生对出针时机是这样认识的,补泻既毕,“气之松紧自殊,其效乃显。然后出针,不可拘定留几呼、泻几吸也”,是以《内经》“气至”为结束手法的依据的,因为,“谷气至则徐而和”,针下松紧自然不一样。但是,他虽然明白结束手法的时机,却没有用《内经》的专用术语“气至”,只是通过“气之松紧自殊”来判断,并且文中所谓的“气之已至”并非指“谷气至”,而是《难经》的“得气”。也就是说,承淡安并没有严格区分“气至”和“得气”这两个概念。
承淡安先生终身致力于沟通中西,用西医学理来解释针灸原理,在针刺感应原理上也不例外。也正是由于用西医学理对针刺感应现象原理的阐释,发展了“得气”的概念。
“书曰:气之至也,如鱼吞钩饵之状。又曰:气至则针下沉紧,此盖明针下刺着神经,神经起反射性之痉挛收缩,因是觉针下沉紧。当神经起痉挛之反射,乃有吸引之状,故有如鱼吞钩饵之象,病者亦觉针下酸重,此即针下得气之原理也。当刺下即觉酸重,即谓之数,足见神经尚活泼,故病易疗。若久久而得酸重,即谓之迟,神经已麻痹,反射性弱,故病难治。某部神经原因太兴奋而成病,再刺激之,反射性更强,故观针下沉紧,前人乃名之曰邪气。邪气者,病态也。若针无病之神经,则反射性活泼而缓和,乃平和之态,前人则美名之曰正气。内部筋肉受营养足,则针着而觉滑利;若缺乏营养而干枯,刺着乃如涩象”。(《增订中国针灸治疗学》“编辑大意之六”)
显然,承淡安先生认为“气至”和“得气”是同一回事,所以在解释完“气至针下沉紧”的机理后,直接说“此即针下得气之原理也[4]”。在用西医学理对针刺反应现象的原理进行解释的过程中,发展了“得气”的概念。首先,从说理方式上来看,他从西医学理的角度出发,认为“气至”针下沉紧是由于“刺着神经,神经起反射性之痉挛收缩”,导致肌肉挛缩吸引针具,所以有“如鱼吞钩饵之象”。这种解释,不再使用传统的种种“气”来说理,让人更容易理解。其次,从内容上来看,他还注意到医生感觉到手下有“如鱼吞钩饵之象”时,病人也有相应的感觉,“病者亦觉针下酸重”。也就是说,新的“得气”概念包含医生和病人两方面感觉的描述,既有医生的手下感觉,也有病人针刺时的感觉,而古代的“得气”都只是描述医生的手下感觉。
但是,由于“得气”和“气至”的功用完全不同,所以不管怎么发展“得气”概念,都无法弥补“气至”概念丢失后的空缺。
新中国成立后,对经络和神经的关系进行了深入思考与探索,不再完全用神经的观点来解释针灸的现象。可是,民国时期演化后的“得气”概念在新中国成立后依然保留,只是原本用西医学理解释针刺现象而产生的“得气”概念,回过头来又用传统经络学说对其进行解释。如:
得气亦称针感,是指将针刺入腧穴后所产生的经气感应。当这种经气感应产生时,医者会感到针下有徐和或沉紧的感觉;同时患者也会在针下出现相应的痪、麻、胀、重等甚或沿着一定部位,向一定方向扩散传导的感觉。邱茂良主编《针灸学》156页
“得气”一词首见于《内经》,《素问·离合真邪论篇》说:“吸则内针,无令气忤,静以久留。无令邪布,吸则转针,以得气为故。”也就是说,当针刺入腧穴后,通过施用捻转提插等手法,使针刺部位产生特殊的感觉和反应,谓之得气,亦称为“针感”。当这种经气感应产生时,医者会感到针下有徐和或沉紧的感觉。同时,患者也会在针下出现相应的酸、麻、胀、重等感觉,这种感觉可沿着一定部位,向一定方向扩散传导。若无经气感应而不得气时,医者则感到针下空虚无物,患者亦无酸、麻、胀、重等感觉。正如窦汉卿在《标幽赋》中所说:“轻滑慢而未来,沉涩紧而已至……气之至也,如鱼吞钩铒之浮沉;气未至也,如闲处幽堂之深邃。”这是对得气与否所做的形象的描述。孙国杰主编《针灸学》374页
得气,古称“气至”,近又称“针感”,是指毫针刺入腧穴一定深度后,施以提插或捻转等行针手法,使针刺部位获得经气感应。针下是否得气,可以从两个方面分析判断,即患者对针刺的感觉、反应和医者刺手指下的感觉。石学敏主编《针灸学》149页
不难发现,现代《针灸学》教材只是将“得气”中针下刺着神经产生反应,改变为针刺入腧穴后针与经气感应。这种从传统到西医,再由西医到传统的两次变化,使得“气至”的概念更加让人迷惑,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了解“气至”的准确含义了。
5.3.1.4 民国时期“气至”概念演变后对后世的影响
通过对《内经》“气至”原意的分析,我们知道《灵枢》“气至”的概念有两个功能,一个是判断针刺结束手法时机的功能,另一个是判断预后的功能。由于“气至”演变为新的“得气”,而新的“得气”概念和《内经》“气至”不能等量齐观。这样,在概念的演变过程中,就导致了“气至”两个功能的丢失。
(1)判断出针时机功能的丢失
《内经》中“气至”就意味着“气调”,是停止手法出针的时机。但是,由于民国时已将“气至”转而理解为“得气”。可是“得气”自《难经》到民国以前,历代诸多著作中,都是施行补泻手法的前提。民国时期新的“得气”概念为针与神经的反应。可是,假如病人神经兴奋性高,只要针具一进入机体,神经就立即作出相应的反应,此时,正是邪气盛当行泻法之时,不应该出针。显然,民国时期的“得气”不能作为结束针刺手法的标志。这样,“气至”的第二个意项,就丢失了。
虽然,承淡安在《针灸薪传集·序》中说道:“其运针时间之久暂,则以得气为第一义。《内经》所谓刺之而气至,弗复针。刺之而气不至,毋问其数,以得气为主。”如果此处的得气是“得谷气”,自然是《内经》“气至”意义一致,但是,从承氏一贯的论述来看,则此处之得气,是指“病人针感”和“医生手下感”。那么,如果是邪气实的病人,甫一下针,即有“针感”,本应在此针感基础上行泻法,如果认为已经“得气”而出针,则两相矛盾,不合逻辑了。
为了弥补这个缺憾,现代针灸学一般的处理方法是,对于没有“得气”的病人,留至“得气”时出针,多数病人则统一留针10~30分钟。
在临床上留针与否或留针时间的长短,不可一概而论,应根据具体情况而定。一般病证可酌情留针15~30min。而慢性、顽固性、疼痛性、痉挛性疾病,可适当增加留针时间,如急性腹痛、三叉神经痛、痛经等,留针时间可达数小时。有些病证,只要针下得气,施术完毕即可出针,如感冒、发热等。小儿一般不便留针,点刺放血亦无须留针。还有一些腧穴常用快速针刺法,亦不必留针。(孙国杰主编《针灸学》,377页)
一般病症只要针下得气而施以适当的补泻手法后,即可出针或留针10-20分钟;但对一些特殊病症,如急性腹痛,破伤风,角弓反张,寒性、顽固性疼痛或痉挛性病证,即可适当延长留针时间,有时留针可达数小时,以便在留针过程中作间歇性行针,以增强、巩固疗效。若不得气时,也可静以久留,以待气至。在临床上留针与否或留针时间的长短,不可一概而论,应根据患者具体病情而定。(石学敏主编《针灸学》,152页)
比较《内经》和现代针灸学教材,对于针刺留针的问题,《内经》有确切的结束手法的依据,而现代教材缺乏这种依据,只是给予具体时间的规定,但又强调具体情况具体对待,让人不知所从。由此看来,《内经》的原则性更强,也更具备可操作性。
(2)判断预后功能的丢失
《内经·九针十二原》“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刺之道毕矣”,一直以来都是针刺是否有效的金科玉律。可是,该处的原意是指如果行针刺手法后,“谷气至”则有效,并非指任何气至都有效,尤其不是指邪气至。也就是说,只要针下不是“谷气至”,“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就不适用。
然而,民国时期的“气至”概念与“得气”相混淆,并在用西医解释“得气”现象的过程中赋予了“得气”新的内涵——针与神经发生反应。这样“气至而有效”,就转变为“得气而有效”。又由于新“得气”概念的标志有两个:一个是医生手下出现“如鱼吞钩饵之象”,另一个是“病者亦觉针下酸重”。就由“得气而有效”,进而转变为医生或病人在针刺时出现反应就有效。
但是,如果“气至”概念已经改变,而抱着《内经》“气至而有效”的信条不放,无异于刻舟求剑。
5.3.1.5 小 结
民国时期的针灸学家用西医神经的观点,对针刺手法进行考量,由于历史的原因,历代对《内经》“气至”概念发生了理解上的偏差,普遍将“气至”与“得气”等同起来,民国时期针灸学家继续了这种偏差,并对“得气”进行了西医学理的解释,赋予“得气”新的内涵。但是,由于“得气”并没有包含“气至”的所有意项,导致了“气至”概念功能的丢失,表现在判断针刺后的预后上,没有标准,在出针时机和留针时间上,缺乏标准(当今的临床留针30分钟几乎成为行业标准)。但是,民国时期“得气”的概念增加了“患者的针感”,为医生判断是否“得气”增加了一条依据,成为当今针灸临床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
[1] 需要说明的是,“经气”具体是指什么?古人认为“气”是一种实在的物质,在经脉中运行的气就是经气,正常人体的经气就是正气或说是真气。但是,由于邪气可以进入经脉,经脉之气还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发生“倾移”,经气因此往往不能等同于正气,而是通指各种情况下运行在经脉中的气。
[2] 《难经·七十八难》作“男外女内”;《针灸甲乙经》作“男女内外”。
[3] 刺八五分,灸三壮原作“刺入八分,得气则泻,泻讫多补之,不宜灸”。按《甲乙经》于刺灸法项下,只记怍“刺入几分(寸),留几呼,灸几壮”,不言补泻之法,若系禁灸穴,则言“禁不可灸”或“不可灸”,不作“不宜灸”,可知上文与《甲乙经》体例格格不入.今据《医心方》、《素问·水热穴论》王冰注改。黄龙祥辑校.黄帝明堂经辑校[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1988.39
[4] 虽然,根据前面对于“气至”、“得气”的分析,此处的确为“得气”的表现,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对承淡安先生没有分清“气至”、“得气”概念区别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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