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

鲍海飞 2020-4-15

         小时候，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也从来不知道有个地方叫遥远。
         当飞机飞过天空，我便好奇地仰望着天空。是谁给了它这样一双有力的臂膀，连扇都不用扇一下，就比鸟儿飞得还高，飞得还远。我就站在原地，仰着头，就这样一直痴痴地看着天空，一直看到那飞机消失在天际。天空是遥远的，我抓不到它的一片云，又看不到一丝风。云儿袅袅地变换着模样，东游西荡。

 听见汽笛声从山下远远传来，火车是遥远的。我不知道它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道它要向何处而去，也不知道它装载着的是货物，还是陌生的人们。太阳下映衬着的铁路，那铁轨啊，锃亮锃亮，它是那样的长，一根连着一根，看不到尽头，一直伸向远方。曾经有一次，我走在它的一侧小路上，一列火车轰鸣着疾驶从我身边而过。火车的脾气好大，雷厉风行，或许是看中了我的草帽，一下子就把我的草帽卷起来，要一起带走，幸亏当时身边恰好有一位阿姨急忙出手，牢牢地把草帽摁在我的头上。

 大山里的路啊，弯弯曲曲，无论冬和夏，它都在那里。拐过一座山，绕过一道梁，道路一直向前，向前。它连接着何处，又走向何方？那条山路啊，从来就不寂寞。春夏秋冬，绿了又黄，黄了又白，走过成群的牛，走过成群的羊，小路一直通向遥远遥远。春日时节，浪漫的山花，红色的、紫色的，这一簇，那一簇，紧紧密密地，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在风中摇曳。白天有蝴蝶、蜻蜓飞舞，夜晚，有青蛙、蟋蟀鸣唱。即使是冬日，也有着青松翠柏，也有着白雪皑皑。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它总是如约而至。

 在村落上游的一角，就是宽敞明亮的学校。校园是开放的，只有一排教室，七、八个房间。教室前是操场，操场前就是一条小溪，小溪中经常能看见游动的小鱼。教室的后面就是大山。你可以想象，下课的铃声之后，跑出来快乐的孩子，十分钟的时间也就足够了，静悄悄的大山一直在等待着孩子们，烂漫的山花也一直在等待着孩子们。孩子们来了，那一刻，大山热闹了。课间操的广播，是这宁静山庄里唯一的主旋律。阳光照在山坡上，照在柔柔的青草上，那种温暖，一直持续着。漫天的白雪，大地上有伙伴们欢快的脚印。温暖的夏日，太子河水中有我们劈波斩浪的臂膀。月夜下，还有伙伴们舞拳踢腿的身影，一声一声的呐喊，回荡在夜空。

 夜色下露天的电影，是年节的庆典，是人们难得的聚会。天还没有黑，人们便会从自家中，搬出各色的板凳，聚集在一处，早早地来抢座位。这个时候，孩子们自然是最欢快的，他们永远是不知疲倦的奔跑者和永动机，到处是他们的嬉笑。大人们则自然而然地以各种不同的姿态坐在椅子上，交耳结舌，或东家长、西家短之类。

 房前屋后的土地任人们耕种。我的父亲在工作之余，把山坡下和屋后的一块地开垦了出来。种过玉米、土地，居然还种过花生。当花生从土里挖出来时，那一串一串的、带有泥土气息的花生，是多么的诱人。这片肥沃的黑土地，孕育着多少神奇，创造出多少奇迹。

 盼望着过年啊，等待着鞭炮，提着灯笼到处跑啊，等待着麻花和油条。日子永远在明天，未来总是在遥远。父亲母亲是慈祥的，笑意总是荡漾在脸上。母亲会在年前给我们每个孩子赶制衣服，或者做一双新鞋。那一团一团的毛线球，像变了魔术一样，在妈妈的银针下，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我的毛衣。他们很少匆忙过、着急过。即使母亲责怪，父亲也依然悠然地在那里不言不语、不辩不论。那个时候没有贵重的礼物，一包用黄纸包的月饼，几只苹果，一瓶水果罐头，都是奢侈品。小时候，时间是遥远的，梦是遥远的。父母是遥远的大人，孩子是遥远的小孩。

 过去的日子，日子是遥远的。白天是匆忙而又欣喜的，夜晚是宁静而又安详的。复兮，旦兮，岁月悠悠，水清木华。小鸟是清晨的使者，它把黎明呼唤，萤火虫是夜的精灵，它把黑暗来巡视。萤火虫啊，总是不知疲倦，它是来自哪里的精灵？它仿佛是夜的眼睛，是森林美丽婆娑的外衣，它更是夜的火种，点亮一处又一处的梦幻。它不是游荡的精灵，是梦开始的地方。

 暮色降临，星空灿烂。北斗星还在那里，一点一点的星光从遥远深邃的夜空缓缓而来。我们的星球正在无穷的宇宙中穿梭。星光啊，你在这夜色里，是否在给人们暗示，你要把人们带向何处？
          走过千山万水，回头，山河依旧。村口那颗大树，是否还在？云啊，你何必匆匆？月啊，你何必朦胧？让我看不清你的面容。

 初春的一个早晨，百鸟们竞相鸣唱，溪水已从冰封的大山中，奔放而来。我从遥远的梦中而来，我还是那个小孩。

 小时候，即使累了也不知道停止奔跑。整日里奔跑、嬉笑，从来不知道还有一个对手在暗中偷偷地窥视你、笑你，如影随形。你跑，它也跟你一起跑，你停止，它还向前跑。然而，你却一直不知道它就在的身前身后。而今天，在回头的瞬间，蓦然猛醒，我于是和它拼命赛跑，即使知道我永远永远不是它的对手。

 时光默默地看着我：“小孩，顽皮的小孩，就化作一粒尘埃吧，让风带着你，一起向前。”“好啊！就让我化作一颗智慧的尘埃，向着遥远奔跑。”

        遥远并不遥远，一生就走完了；遥远的确很遥远，一生也走不完。想念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