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2.4 周六 立春 大风

今天小和第一次来我家，刚踏入门厅，就迫不及待的问：“姐，抹布在哪里？”我说不着急，我先领你看看我家。小和匆匆瞟了两眼，又问：“姐，抹布在哪里？”

小和看见我墙上的照片，说：“姐，你以前好瘦哦，照相真好看！”我说，你还年轻，照起来也会很好看的。小和说：“我不喜欢我的高原黑，别人都是高原红，我却是高原黑。每次照相我都把脸藏起来。”

小和擦书柜，很仔细，连玻璃柜里头都擦一擦。又说：“真奇怪，我做的每一家，都有好多好多书，都像我们那里的书店一样啦。”

小和在阳台上看见我家的院子，问：“姐，你是南方人吧？”我说你怎么猜到的呀。小和很自信的说：“南方人喜欢种花，北方人喜欢养宠物。”

小和坚持用毛巾擦地，我说那样你会很累的，用拖把拖一下就可以了。小和说：“姐，那些角落，一次两次不擦看不出来，一个星期不擦，就看到很脏了！只有用毛巾才能擦到的呢！”

小和在公园里唱歌时，很多爷爷奶奶给她吃的穿的，她总是用歌声感谢人家。当我告诉她，周末她可以安排去别家，工作日安排到我家来。小和很开心，说：“姐，等会儿干完活，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们聊到很多人喜欢去丽江开店过懒懒的日子，小和说：“姐，你要去丽江开店吗？我家的房子租给你吧！我家房子可大可大呢，一进门就是两个院子。可惜跟四方街隔着个文笔海岸，所以没有人去我们那里玩的。”

2012.2.8 周三 大风

小和第二次来我家，还穿着那件白色的单衣，紫色的冬裙，横条纹袜子，黑色长靴。也时尚，但这寒冬大风的天气，着实单薄。我几次说你要多穿点，别感冒了，她总是笑着连说不冷不冷。我夸她裙子好看，她说是一个阿姨给的。又感慨很多白领喜欢买衣服，都来不及穿，又不适合穿了呢。

小和回忆起小时候经历的一场地震（她回忆是98年2月3日，但我在网上查到的资料是96年2月3日），说就像一阵风吹过，感觉自己摇摇晃晃，抱着路边的一棵树，怎么树也摇摇晃晃？都像喝醉酒一样，然后房子就倒了。过了几天，收到了很多上海和香港捐来的新衣服，有个叫邵逸夫的人捐了很多钱和东西。吃到了很多从来没吃过的糖和罐头，觉得真好吃。说到这里，小和很笑了起来：“那时候真希望天天地震呀，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地震后不久，小和的父亲因一场家族矛盾而身负多处重伤，家庭陷入困境，正念初一的小和不得不辍学了。小和回忆起那段时光时，语气就低沉了许多，不像她原来乐观的样子。她父亲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让她继续读书。小和与父亲之间有个约定，假如她有一天能登上一个大舞台，就在大舞台上跟家族的亲人们说，以前所有的恩怨都忘记了吧。我问，在你心里，多大的舞台算得上是大舞台呢？小和认真的说：“中央电视台。”

小和的家乡在玉龙县黄山镇文华村二组。村里的土地被一个香港人征用作为高尔夫球场，村里的姑娘都去当了球童，男仔们都去当安保，大叔大婶们就去做护理球场的工人，总之大部分村民都因此有了可心的工作。我问，假如你回去了，你也去当球童么？小和想了想，说：“姐，我喜欢唱歌。”我又说，你可以做旅游业。小和说：“丽江的旅游快完蛋啦。”

我问小和：你觉得丽江漂亮么？ 小和说，“漂亮，但是别的地方也很漂亮呀。都说桂林才最好看呢！丽江是地震给震出名的，那古城都是后来修的。有个外国人叫洛克，他拍了很多丽江的照片，然后丽江就出名啦。”我说，丽江不会完蛋的，因为政府不会让它那样的。小和好像没听懂的样子笑了笑。

当小和还是个小姑娘时，村里二十几个正当年的年轻人都集体被蓄谋引诱，不幸吸毒。当他们清醒的时候，会在村里的井边，向下一代痛诉万恶的毒品。小和谈到这些事情时，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天真，突然又紧张的说：“姐，我们村那些吸毒的人，现在都跑到北京来了呢！”

小和反复强调自己热爱唱歌，当牡丹花开时去景山公园唱，荷花开时在紫竹院公园唱，大部分周末在天坛公园唱。天坛公园的人多，卖艺的人也多，也常常会有争地盘的事情发生，也有很多老人憋着劲的互相攀比，看谁给的小费高。小和说起那些公园里的事，又感慨一番：“姐，你不知道吧，这个小小的圈子也好复杂的呢！”

那些将小和在天坛公园的演唱视频传到网上的人，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天坛祖丽”，小和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但他们都是好心，很感激那些人。小和谈到刚开始唱歌卖艺的时候，别人拍她，她以为可以向别人要钱呢。那时候有人说教她专业的唱腔，她以为别人会向她要钱，就哭着说，求你别来骗我，我没有钱。

小和周一和周四在一个姐姐家做小时工，那是她视为亲人的好姐姐。每次跟别人谈及她，都称“我姐姐”。我建议她每天下午固定一家做小时工，这样可以少在路上奔波，挣得也相对多点，也不耽误她早上在公园里唱歌。小和说“那样不好，那样就不能去我姐姐家做小时工了，有人给我介绍过那样的每天都去的活儿，但我没接。”听着挺感人的。

我做了麻酱花卷，蒸熟了给小和吃，小和很会夸人，说：姐，你真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又问，姐，你做出版的，将来也是要当作家的吧？

小和临走前坚持给我唱首歌，说上次许诺了却没唱，今天一定要补上。然后往我眼前两米处站定，开口便唱了起来（《留客歌》），手势和神情都像在舞台上一样的认真，嗓子很好，高音很震撼。我夸她唱得好，她有点羞涩的开心着，说还要再给我唱一首，我说等下周我的新相机来了，我帮你录像，那时候你再好好唱吧。小和听了很期待，接着又说：“姐，我再给你唱一首吧！” 然后又唱了一首摩梭族的劝酒歌。

2012.2.18 周六 天蓝蓝

今天小和下午5点才来，我一直以为天气这么好，她会去公园唱歌，把和我们约定忘了。也不怪她，自个儿忙活了起来。后来才知今天小和连着做三家的小时工，我家排在最后，情人节那天在电话里的沟通，双方都听错了时间。我若知道她今天这么忙，怎么也不会约今天的。

小和今天只用往常一半的时间就忙完了所有的活儿。还不停的纳闷：“姐这周家里怎么这么干净，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好脏哦。”我笑笑说因为等不到你来，我自己先打扫了哦。其实每次她来，我都跟她一起打扫，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交流。这次我仍然给她和从前一样的钱。知道她饿，给她吃馅饼，她已经毫不客气，俨然像是老朋友了。

小和说有个人称自己有录音棚，艺名**，有意让小和去唱他写的歌。但小和不敢去。我知道她的担心，建议她带着男朋友一起去，就会安全些。小和叹了口气说，姐这里头好复杂的呢，如果人家只是在公园里跟我这么一说，我就真去了，人家肯定觉得我这个人好怪的呢。

我把新买的奶昔拿出来，要给小和录影。小和很开心，说姐这个相机好贵的吧，要一千多块吧。我说是呀，第一次录影就帮你录了呢。小和往我书柜前一站，一开始有点紧张，张了口就有模有样的表演起来。连唱三首。一首比一首高。唱《多彩的哈达》前，小和紧张地问会不会影响到别人家 ，我说这是周末，现在还早，不怕，放心大胆地唱吧。

小和唱完一曲时，我建议她做个自我介绍，她一下子就紧张局促起来。话也不会说了，与她陶醉在自己的歌声中时判若两人。我就像记者一样访问她，在我的启发下，她有点激动地说出了自己的梦想。小和最大的屏障是普通话不好，吐字不清，唱歌时因为听不清歌词，一度以为她唱的是纳西语。

 我问小和会不会唱通俗歌曲，她就哼起来：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我说不错呀，为什么没试着唱些流行歌呢，这样你在公园里的听众可能也多点。小和很有主见的分析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唱民族歌，而且一定是彪高音的那种。

我妹妹问她是否天生就嗓子这么好，她很得意，说号称村里的小广播小喇叭。因为从小特别爱哭，一哭就哭一个多小时，这高音就是哭出来的。浑身艺术细胞的妹妹后来偷偷跟我讲，说小和的气息不够，缺乏正规训练和指导，下次你劝她去学葫芦丝吧，对她的气息有帮助。

2012.3.3 周六 多云

小和协助我帮小鱼换水，因小网兜坏了一角，她想用手去抓鱼。我说“鱼会害怕的”，然后一边和鱼说话，一边轻轻地为之转移。小和说：“姐你经常跟鱼说话么？我以前都没注意到你家里养着鱼。”水面上的小莲花脏了，怎么洗也不彻底，我建议用84消毒液泡一下花瓣，小和很认真地说：“如果冲洗不干净，小鱼会死的。”

每次小和来做工，我都与她一起干家务，今天她在卧室擦地，我在整理衣柜，将十几件变瘦小的衣服挑拣出来，送给她，她高兴得连声说谢谢姐。她总是一口一个姐的叫，叫得我真把她当小妹一样看待。水果零食之类的，都塞给她。家长反对我请小时工，但我固执地这么做了。大概也是因为一起干活才有乐趣，还能分享不同人生状态。

小和的舞台梦不太顺利，上周有人请她去录歌，说她感情没有融入进去，她一生气就再也不去录了。今天谈起这件事时，连声哀叹后悔死了。我为了鼓励她以后要珍惜机会，说哪天你再遇到一个好舞台，我就送你一双漂亮的高跟鞋。小和立刻来了劲，话又多了起来。

我有一间小屋存放着同事在京的所有家当，因为这些老物件有岁月的味道，所以该屋一般都关着。不用小和去打扫。当小何知道那是别人家的东西时，说“姐你心肠真好”。我笑笑说“上一个小时工也这么说的，这屋曾经是我的书房”。 说这话时，我就想起同事发来的短信息：“以前的岁月太蹉跎了”。 想起最近一个月一直在加班，每天都很累，累得连自己的论文都没有力气写，尤其今天中午之前还在加班赶稿子，眼睛疼，脑袋涨，压力大。直到下午干体力活之后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不免也心生许多感慨来。我显然活得没有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