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街头为什么会有流浪汉？

哪儿没有流浪汉，哪儿都有。我在法国，在巴西，在韩国，在印度等许多国家，都见过流浪汉。中国各城市的流浪汉很多，寒来暑往，车站候车室、地下通道里、公园的叽里旮旯儿，都是流浪汉的住所，乞讨的处所，他们或伸出手向行人要东西，或在面前放一个碗什么的，等待别人的施舍。什么是流浪汉呢？按照我个人的理解，就是那些没有自己家的人，或有家难回的人，而且是没有钱无法维持生计的人。但是，这个关于流浪汉的定义，在日本东京却完全不适用。

日本导游巴图在日本皇居外苑广场的鲜亮的草地上，指着一些背影告诉我，这些终日在这草坪上松林中躺着或坐着的人，都是流浪汉，日本的流浪汉。我专注地看了一下，不错，他们或躺或坐，旁边都有一个睡袋样子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他们那种悠闲自得的样子，自由自在的样子，真不敢相信他们是流浪汉。我想，日本那么富有，怎么会有流浪汉呢？

其实，这些所谓的流浪汉，是有病的人。这些人有什么“病”？日本的压力病。一个典型的或不太典型的日本人，在经过小学、中学和大学学习之后，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成人，这就要去求职，进公司上班。他们以公司为家，以职务为业。终日为公司勤勤恳恳服务不算，还要刻板而又灵活的为公司办事，永远不可发懒和懈怠，站要有站的样，坐要有坐的样，谈吐要有规范，举止也要合符规范。

光是“鞠躬”这种礼节，真的是繁文缛节，可一点都不可马虎。如在你上班的一生中，就不知道要“鞠”多少“躬”，一万个或几万个或几十万个？按照巴图在旅游车上给我们表演的日本式鞠躬，那不是中国人见熟人时随意地点头或弯腰。日本鞠躬分三级，即15度鞠躬，30度鞠躬，45度鞠躬。鞠躬必须是鞠躬者先提起精神，站直，然后认认真真撅起屁股，再按照上面说的度数上身直直地迅速地弯下去。如果有一个同事，年纪与你不差上下，但先于你到公司，那么他或她虽与你同一个办公室，却是你的前辈，每天与他或她见面，就必须行15度的鞠躬。如何某人已经是你的上司，如科长啊，部长啊，那么每天见面除了用敬语问候外，一定要行30度的鞠躬，这才不失礼。如果你见到的是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之类，或外公司的来联系生意的经理一类的人，那么就要送到门口，行45度鞠躬，而且这鞠躬要坚持到这老总或经理离开了为止。如果是外公司来的大员，谈完工作，那么与他或她谈工作的人，就要把他或她送到电梯门边，一直到电梯门关闭，电梯启动后，才可伸起腰来。如果某位外公司的要人离开时，那电梯门由于某种原因一时关不上，如按错了钮，或一时找不到按，那么你就必须一直鞠着45度的躬等着，不得在电梯门还没关上并启动，就私自离开。这是要有功力的。我这样写，不是仅仅听人说的。每天我们都要住一个新旅馆，我们这些普通的游客上了车，那旅馆的经理早早就等候在旅馆门口，一旦我们的车开动，经理率领他的团队一行人，列队鞠躬，直到我们乘坐的车拐了弯，看不见了，他们的鞠躬礼才完毕。又如我们在东京的繁华之地“银座”买东西，东西买完后，那卖东西的小姐，会帮助你拿着东西送你店门外，拿出那职业性的微笑并行鞠躬礼。我们已经走远了，可回头一看，那小姐还在那儿行礼呢，一直要坚持到看不到我们的背影，那鞠躬礼才算完毕。看来，在日本，应了中国的一句俗话：礼多人不怪！似乎在日本更多地保存了中国西周时期的“礼”的制度。

日本东京的街道一般比北京的街道要窄小，但汽车一般是通畅的，较少堵车。东京人口1500万，要是遇到星期一上班高峰期，据说可多达3000万，因为有许多游客和各国各地来办事的人也在东京。一般人日本人都有一辆漂亮的小车，但上班一般是不开小车的。因为，要是大家都开车，不但道路会堵塞，而且公司里是没有停车位的，你开车去上班，找停车位困难不算，仅车位费就昂贵得要命，你可能每天赚到的钱还不够停车费呢！怎么办？大家都选择坐地铁去上班。如果碰上上班高峰时间，那地铁拥挤不堪是可以想象的。据说，有时候想挤都挤不进去，最后要靠车站工作人员，从背后推你一把，你才能勉强挤进地铁车厢去。然后那车门在你背后擦着关上了。挤进去后也不好过。男的，女的，高的，矮的，抹香水的，有狐臭的，有汗味儿的，都背贴背或面对面挤在一起。这种情景，我自己在五十、六十年代挤北京的公共汽车也是这个样子，回想起来，苦不堪言。实际上呢，挤上去仅仅过了一小关。接下来的关卡更大，那就是你的手脚往什么地方放的问题。弄不好，你的前面是一位年轻姑娘背靠着你，你一不小心，你的手就会无意识碰到人家的下体。这时候，你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更有一些不正经的男孩儿，他们是害群之马，故意在车厢里摸捏那些女孩子的屁股，有的女孩儿被摸了，很痛苦，可害羞，不敢说，只好任人骚扰。后来，有的女孩儿“觉悟”了，她们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在有人从背后摸你的屁股的时候，你突然把手伸向背后，死死抓住那只罪恶之手。等到下一站，车门一开，就把这男的扭到车站上小派出所去。派出所给这男孩所在的公司打电话，这男孩不但被公司开除，弄丢了饭碗，还会被拘留若干日子。后来有的女孩儿，也玩起来赚钱的把戏，凡被抓住的男的，一到站，一扭出车门，就问：公了（liao）还是私了(liao)？一般都愿私了，以免丢掉饭碗，那女孩儿就所索要三万或五万日元的赔偿费。有的女孩觉得这也算不错的“职业”，就天天去挤地铁，要是一天能抓住两三个，那赚的钱就不少了。这样一来，那些正派、健康、纯洁的男乘客就麻烦了，不得不想办法保护自己。因为错抓了男人的事也常发生。这样，她们在进了车厢后，就把公文包挂在前身，用包挡住自己的下身，两只手则要伸得高高的，或抓住车内的把手，或故意玩弄手机，反正手不在下面，无被女子抓住之虞。但这样做下来，真是太辛苦了。你想，你从家坐地铁到公司，需要一个半小时，你就得像俘虏那样举一个半小时的手，你的手酸不酸？难受不难受？

还有回家也是问题。你不能太早回家，太早回家，你妻子会说你在公司里没有本事，或说你没有人缘，没有受到公司领导的重视，没有自己的朋友，等等。所以你得天天在下班后约几个朋友到小酒店去喝酒。贵的饭店去不起，去得起的小酒店则又没有座位，那么就只能站着喝酒。我在名古屋的一个街角的一个小餐馆，隔着玻璃门，亲眼看见五位男士，三四十岁样子，围着一个小桌子，站在那里喝酒、聊天，脸上并没有那种兴奋的感觉，那生活也许并不是他们所需要的，但为了在妻子面前显示自己的地位，就不能不作这样的选择。久而久之，经常晚回家，与妻子说的话越来越少，共同语言逐渐少了，感情也逐渐疏远了，于是爱情不再，开始是分床睡，然后是分房住，接着觉得见面也是一种痛苦。等到五十岁左右，压力积累到一定程度，压力病应时而发，觉得家不再可爱，工作不值得留恋，生活没有意义，抑郁症什么的找上门来。为了改变压力引起的心理疾病，还不如带着赚的钱出走，去当一名自由自在的流浪汉。于是，我在东京皇居外苑的草地上终于看到了这些出来疗救自己的压力病的人，这些令人羡慕的（他们有钱）令人同情的（他们已没有了家）的流浪汉，他们不刮胡须，衣着随便，静静地躺在树林间，困了就睡，醒了就吃，听蝉鸣声声，看绿草如茵，听松涛阵阵，看晨光晚霞，听小鸟歌唱，看云起云落，听情人耳语，看世态炎凉……

上面仅仅举“鞠躬”、“坐地铁”和“失去家庭”这三端已经觉得人生不再有意义，何况公司里的事情繁杂，又要时时显示出团队精神来，哪一样也不能懈怠，装也要装出有精气神的样子。这样的生活久而久之，你能不感到压力之大吗？你能不感到郁闷吗？你能不感到心理失常吗？到了这个时候，你就会觉得带着一辈子的积蓄---一张银行卡，去当一个自由自在的流浪汉是不错的选择。你不必再给人鞠躬，15度的不要了，30度、45度更不要了；你不必早起去挤地铁，不必当心人家把你当“色魔”；你不必看妻子的脸色，不必听她的没完没了的埋怨和叨唠……“幸福”的生活就从东京皇居外苑的草坪开始吧！“快乐”的流浪汉！“幸福”的流浪汉，“自由”的流浪汉。当流浪汉是某些日本人治疗自己的“压力病”所开出的一剂药方！（2012-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