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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五英杰”和老师的情怀

已有 5249 次阅读 2011-6-23 16:14 |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胡杨、红柳、芨芨草、骆驼刺、梭梭草和老师的情怀

 

记得是“文革”结束后不久,我的老师黄药眠先生从他家的一个秘密的地方,拿出了一大团乱糟糟写满字的纸条,那是他在“文革”中当“牛鬼蛇神”时,在夏天的大操场上拔草时,在脏兮兮的厕所打扫清洁时,在听无知的“红卫兵”的胡言乱语的训斥时,他却独自开动脑筋,静静地构思出来的箴言。后来经过整理,于1981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了《面向生活的海洋》一书。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是十年中“集腋成裘”的结果。在文化的沙漠荒滩的干旱中,黄先生心中则仍然流淌着文化、哲理和诗情的清泉,这是一种什么情怀呢?

还是来读读黄药眠先生这本书中的一个段落:“北方的风沙,能将整个城市和乡村都埋没;但有些植物却始终站得住,没有给烈风吹走,没有给黄沙埋没。埋没了,它又从沙里冒出来。如胡杨、红柳、白刺等,都是同风沙作战的英雄,是战胜沙漠的开路先锋。”这个段落给我的印象是那样深,以至于多年后我仍能差不多把它背出来。

从读过黄药眠先生的这本特殊的书起,我就一直神往胡杨、红柳和白刺,盼望有一天能真的见到活生生的胡杨、红柳和白刺的英姿,可始终未能如愿。

2001年夏天,到宁夏银川参加了一个会,在黄河岸边的沙湖一旁,也爬过沙漠上的沙丘,曾认真寻找过,可没有见到它们的踪影,心中不免有些失望。第二天,去参观著名作家张贤亮的电影城,我还是在寻找它们的踪迹,在那座空空荡荡的电影城的边上,看到了一些棕红色的木头,静静地躺在那里,一问才知道这就是我寻觅了多年的胡杨。据说,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胡杨生长于极端干旱的沙漠荒滩中,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生命活力呢?乃是因为它的根须扎得特别的深,有的说它的根须竟然能深扎于地下20米(一说10米,另一说6米),从深深的地下水里面吸取水分,以滋养自己,又能把自己的叶子缩至如柳叶那般小,变得如皮那样密,以减少自己水分的消耗,而它的身体(树干、树枝)则又能保持大量的水分,以适应周围环境的变化。它就是依靠这样的性格屹立于别的植物不能生长的极端险恶的环境中而至今不灭。可惜的是,我当时看到的只是倒下的死的胡杨,没有见到活的胡杨,尽管我用爱抚的双手抱住它那沉重的身躯,心里对它唱起了赞美的歌。

胡杨,红柳,还有白刺(即骆驼刺)我多么盼望有一天能看到你们生机勃勃的音容笑貌啊!

在我75岁晚年之时,终于等来这个机会。这个夏天对我来说真是太幸运了。我应西北师范大学文史学院王建疆教授的邀请,来到了兰州,在主持了博士生的答辩后,在西北师大、兰州大学、西北民大、兰州城市大学完成了讲学任务后,我来到了祁连山脚下的美丽的张掖。在河西大学的讲坛上讲完了我在大西北的最后一课,身心无比轻松。第二天我和陪同我的王建疆教授一行五人(还有河西大学的老师小马、小李和司机胡师傅)驱车向敦煌进发,当车子进入戈壁荒滩之际,我就从窗外发现在那连飞鸟也无一只的一望无际荒漠中,仍有一丛丛的绿色向我扑来,我总是问:那些草丛是什么?同伴儿总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是骆驼刺,要不就是红柳了。”我一次次地这样问,他们一次次地这样回答。可能他们觉得我有点神经质吧,为什么对这些生长在壁滩上的植物怀着这么大的热情呢?幸亏远方祁连山以及山顶的皑皑白雪伴我们而行,我时时被它的景象所吸引,才不再一直问下去。

我们在傍晚时分来到了沙漠中的绿洲----敦煌市。晚饭后,我们去了月牙泉。月牙泉是沙漠中的一个奇迹。我的兴奋之情不可言喻。我惊讶于周围的沙漠及其移动为什么不会把它埋没。我更惊讶于那清澈的水和清晰的倒影。我的运气来了,我在月牙泉傍边的沙漠中,看到了一丛绿色的植物。小李立刻说:这就是红柳。我和红柳就这样不期而遇。我开心地持久地抚摸它,躺在它的身旁自由自在地跟它合影。可是为什么红柳不红呢?这个问题在第二天参观莫高窟的时候就得到解答。原来在缺水的沙漠中,它的叶子只能是绿色的,只有在莫高窟旁有些水分的地方,它的叶子才终于被染红了,它的容颜美丽得如花似锦,冰清玉洁,真的让人为它的美丽所倾倒。

从莫高窟出来,已过了吃午饭时间,但我坚持要走到莫高窟边上的沙漠中去,因为有人告诉我,那里有胡杨林。我的坚持是对的。我们终于见到了胡杨林,虽然面积不大,只有一小片,但那一棵棵活生生的坚挺的英姿,倔强的身影,足以令我肃然起敬。你就是胡杨,你就是生、倒、死都要以千年来计数的胡杨,你就是我的老师在“文革”艰难岁月里赞美的“英雄”。我在胡杨林里照了相。我上下左右不断地打量你,我是在对你行注目礼啊!你知道吗?

从莫高窟返回的路上,我又发现一种名叫“芨芨草”的植物,它长得不高,摊在地上,但每一片小叶都向上翘起,似乎要护住沙漠荒滩,教人对于沙漠不要产生反感:你瞧,我在这里护住沙漠啊,沙漠多么可爱!突然又有一种白色的植物映入我的眼帘,小李告诉我:那叫梭梭草。它是白色的茎白色的叶,在沙地上摊开,形成一个圆圆的饼形状。在沙漠中,它与沙的颜色似乎只有深浅的区别,那么不引人注意,可它顽强地展开它的枝叶,为沙漠带来一点荫蔽。

可是我还没有近距离地见到骆驼刺,在返回敦煌的路上,一路也是荒滩,我让胡师傅多次停下车,寻找骆驼刺的踪影。我们终于找到了你。你的枝条上长满了刺,叶子则是深绿的。你几乎统治了整个戈壁滩,因为整个戈壁滩上长得最多的就是骆驼刺,小的只有稀疏两三颗,大的则长成大到三四米的高可达一米多的丛林,当这种丛林愈来愈多愈来愈密的时候,那么一个戈壁滩上的长满白杨的有田亩的绿色村庄就会迎面向我们走来。

从敦煌返回北京后,我一直牵挂着这沙漠中的胡杨、红柳、骆驼刺、芨芨草和梭梭草,我重新翻开了黄药眠的《面向生活的海洋》,找到了那段箴言。是啊,沙漠荒滩意味着贫穷、困难、死灭和绝望,而你们胡杨、红柳、芨芨草、骆驼刺----就意味着给贫穷带来了财富,给困难带来克服的勇气,给死灭带来了生机,给绝望带了希望……人一生总会遭遇到或多或少的沙漠似的日子,但只要我们像胡杨、红柳、骆驼刺、芨芨草和梭梭草那样在极度困难中,向生活深深地扎下自己的根须,坚持着,生长着,顽强地坚持着,顽强地生长着,那么我们就能走出荒漠,走向平安,走向成功,走向胜利。这种独立不依和自强不息的精神就是我的老师黄药眠先生的情怀啊,他赞美胡杨、红柳和白刺,是他的人生的自我写照。他作为一位诗人和教授坐过国民党的牢,被错误地打成右派,被莫名其妙地打成“牛鬼蛇神”,遭受过多少苦难,度过多少个沙漠般的日日夜夜,但他就是沙漠荒滩上的胡杨、红柳、芨芨草、梭梭草和骆驼刺,就是在飞沙走石中,他仍然站得住,永远不会倒下。

                                     2011-6-21

敦煌沙漠边上的胡杨林

我们背后就是红柳

有点水的地方,红柳特别美丽

   骆驼草

芨芨草

   石头旁边的梭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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