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结束对清华简的讨论，重拾三个月前的工作——核实金文历谱和西周王年；不过，多位专家说清华简《越公其事》和枣纸简《吴王起师》，因而看了2021年11月19日清华简国际会议视频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WQ4y1v7Mo/ ，1:29:40-1:42:00为赵晓斌先生报告枣纸简，其后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Yuri Pines(尤锐)报告，知网有论文(陈鹏宇译)

教训类叙事与自强之道——读清华简《越公其事》. 出土文献, 2023(4):133-152+158.

网购“2020年中国重要考古发现.文物出版社, 2021.5”。可惜，“湖北枣林铺战国楚墓”仅介绍“造纸厂M46现存坑口残长4.16、残宽2.19、残深2.33 米”，未见保存完好的棺椁尺寸，因而不能判断其时使用秦尺23.1 cm 还是周尺21.5 cm；竹简2020年10月30日出水，保存异常完好，“颜色鲜亮”——赵晓斌先生报告时用语，但没有放大的简文图片。

枣纸简《吴王起师》全文尚未公布，能否成为清华简全部为真的铁证，笔者不敢判断，只是觉得清华简《越公其事》可疑之处颇多，略述如下。

1  《越公其事》有75支简，简长41.6厘米，满简31～33字。前三章兵败求和(於17/于１)，4~9章“五政”图强(於1/于20)，后两章决战灭吴(於9/于１)。Yuri Pines认为：“‘五政’中对‘于’的大量使用，是对古语的追摹(尽管我在这部分简文没有发现其他类似的例证)”，竟据此判断《越公其事》不伪，也是有趣。不过，《楚居》16支简(於9/于5)总该是一次成篇，第一支简首见“於”，而后三见“于”， “于京宗”和“於京宗”同见于第二支简，又该如何解释呢。

西周用“于”，春秋向“於”过渡。战国中晚期的望山、包山、郭店和葛陵楚简，用“於”528次，用“于”仅10次(部分与引文相关)，如《包山楚简》介词“於”119 次， 而“于”仅一见且非介词。已见楚怀王六年(BC323) 的鄂君启车节和舟节各两件，12个“於”金文字形相同；《楚辞》只用“於”而不用“于”。现代书家混用“于/於”则是多见。

2  楚国用“与”作并列连词，而秦晋用“及”。《楚辞》《庄子》以及《老子》《晏子春秋》《论语》《孟子》“及”199 见，作并列连词仅1见于《孟子》所引《尚书•湯誓》。《尚书》《诗经》《左传》则是混用“及”和“与”。

张玉金先生(2011)统计，楚简并列连词“及”6例， 1例出自《郭店楚简•缁衣》中引文《尚书•尹诰》，检索 中國古代簡帛字形辭例數據庫 (bsm.org.cn)确认，另5例皆出自购于香港文物市场的上博楚简。清华简大《越公其事》《楚居》《系年》并列连词“及”各有5、5和11例，作为战国楚简也就可疑。

3  此前说过，“安(焉) 始”文献罕见。清代孫詒讓《墨子閒詁》卷十三给出“焉始”二字連文四条，但No.3、4征引有误，另两条可排除：第No.2 或原简文有重文符号，雕版时“焉”为衍误，《墨家•魯問》“焉”可上属为句，作语气词。No.5之“焉”不作“于是”讲。

清华简“焉始”已15见，《系年》有7例，《越公其事》2例:“越王句践焉始作纪五政之律”、“王大喜，焉始絶吴之行李”。又及，先秦两汉文献“安始”连文仅见于“安始而可？”3例，“安”为“如何”而非“于是”。

4  朱歧祥先生、房德邻先生已对清华简《越公其事》辨伪。前者文章尚未拜读。房先生说，《墨子•兼爱中》“昔越王句踐好士之勇，教驯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而简文“王乃试民，乃窃焚舟室”，与清代孫詒讓《墨子閒詁》“和合之”注文有关：此三字無義，疑當作「私令人」，属下讀。

检索“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https://ctext.org/zh”， 约2400字的《越公其事》多例用词未见于先秦两汉文献。有说“波往”类于“奔波”，也有说“颇往、播往”，皆未见于文献。“越王句践乃命边人聚怨，变乱私成，舀(挑)起怨恶”，“私成”和“舀起/挑起/导起”皆未见于文献。吴王所说“凡吴之善士将中半死矣”， “中半”首见于南北朝之《孫子算經》。“是以劝民，是以收宾，是以勼邑”，“收宾”未见，“延宾”首见于汉末《蔡中郎集》。 

赶阩(登) // 修险 // 继纂 // 齐膝 // 齐执 // 敦力

敦刃 // 敦齐 // 豕斗 // 中半  // 远夫 // 勇(用)残

收宾 (延宾*) // 抑荒 // 陟栖 // 徼求 // 舀(挑/导)起

波往 // 敕齐 // 私成 // 荒畏 // 询(徇)命 // 昆奴(阍奴) 

整理者隶定的“罹甲/缨冑”均未见于文献，而检索“甲 more 冑”，多见“被甲攖冑、帶甲嬰冑、被甲嬰冑”。吴越相争，《国语》《史记》《左传》《墨子》《吕氏春秋》多有记叙，视角不同而文本有异。若是现代人编写新文本，自当有新词。此外，“勿许、弗许、不许”分别1、1和2见；“越”多为(雨/于)而(邑戉)仅两见，后者与包山楚简相同。 

5   知网见到六位硕士研究生的“清華簡《越公其事》集釋”：安徽大学郭洗凡，东北师范大学罗云君，山西大学史玥然，河北大学何家欢，河北师范大学张朝然，吉林大学段思靖。难解之处颇多，略述一段。

“吴师乃大北，疋战疋北，乃至于吴。越师乃因军吴，吴人昆奴乃入越师，越师乃遂袭吴”，“乃”字虽多却句意难解。整理者称“吳人昆奴，吳人淪為昆奴者。昆奴，未詳，疑是奴之一種，或以為昆奴為人名”，专家各有释读；“疋”训读为“旋/且/数/三”，前者为整理者意见，后者为石小力先生主张，可惜清华简之外未见用例，且不能从字形、读音给出解释。

石小力. 清华简《越公其事》与《国语》合证.文献, 2018(3):60-65

《越公其事》两处“三百”为合文，三年、三工、三品的六处“三”皆作“厽”，“厽”另有三例在《治政/治邦之道》。清华简“三”以三横占绝对多数，那是当然。

专家似未注意清华简类似构词另有5例：《皇門》疋驅疋教；《芮良夫毖》疋糾疋由、疋穀疋均、疋順疋教、疋箴疋謀。整理者释读为“胥”，训为“相/相互”。

“疋”23见于清华简10篇，仅两例字形特别，其余大致相同；个别“口”有楷体的笔意，可对比郭店、包山出土简文。《越公其事》“疋”另三见为“申胥”。《良臣》“吴王光又五之疋”；不过，“伍之胥、申之胥、申子胥”文献未见，“伍胥、申胥”33、45见，而尊称“伍子胥”122见。“伍之胥”中“之”为误添，类似人名《系年》有多例。

6   清华简行款混乱，长度复杂(参见楚墓出土的漆奁和地摊购买的清华简 )，部分可能适用秦尺23.1 cm。如《筮法》《别挂》简长35 cm和16 cm，尽管数据精度不明，为一尺五寸(34.65 cm)和7 寸(16.17 cm)可能性很大，因为《筮法》有特别的布局(下图)。《邦家处位》41.5 cm，《虞夏》以及《越公其事》41.6 cm精确到 mm，为秦尺的一尺八寸(41.58 cm)，枣纸简《吴王起师》简长46 cm为二秦尺 (46.2 cm)，或许不是巧合。

吴越楚使用周尺，而出土的战国楚简适用周尺21.5 cm (补充：郭店楚简最短为12.9 cm六寸整)，完全没有疑问。现在的问题是，­《越公其事》《吴王起师》简长18、20秦寸，而说成 19.35、21.40 周寸总是不妥；至于前者满简31~33 字而后者仅23~30 字，则是次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