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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晓波
京都的七八月份很是热闹,传统祭祀活动不断。尤其是晚上,神社附近尽是琳琅满目的小吃和纳凉消暑的人群。作为刚到日本不久的留学生,自然喜欢去凑一凑热闹。
记得一个夏日的傍晚,从研究室回家的路上,看到街边有摊位在卖烤玉米,便花200日元(相当于12元人民币)买了一串。能在日本吃上一串玉米可算是奢侈,但对于爱吃玉米的我来说,尽管囊中羞涩,也要想方设法解解馋。虽说如此,却远谈不上过瘾,那味道比起家乡的可差远了!我还即兴发了一条朋友圈感叹,“好想吃外婆家的烤玉米!小时候每年都能吃到,那叫一个香!”。
回想起小时候,每到放暑假的季节,妈妈时常会带我回外婆家住上一段日子。外婆家位于江苏南通闸东乡尖沟头村。由于当时只有一条主干公路,从市区骑摩托车回乡要近一个小时。向道路两旁望去,待收获的庄稼随风摇曳,辛勤劳作的农民点缀在田间,零星分布的农家住宅也炊烟袅袅,一幅人与自然共生的画面尽收眼帘。但同时,灰尘也浓烈得令人印象深刻,记得总听妈妈说,“灰尘多,把嘴捂上”。这时的我总是乖乖把手紧扣在嘴上,眼里的世界,虽然灰蒙蒙一片,却无比清亮。
一到外婆家门口,熟悉的鸡鸣狗吠之声便不绝于耳。左脚刚踏进门口,便能听到姨妈大声冲着灶房喊,“回来了,可以煮饭了”!而这时的外婆也会从房间里走出来,笑着冲我说,“你怎么又来了!这次是要砍大舅舅家的竹子呢,还是要“糟蹋”邻居家的庄稼地呢?”
小时候的我特别淘气,和哥哥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小霸王”,砍油菜花,扒拉煤车,下河摸鱼,放火烧野草,等等劣迹斑斑,可以说“无恶不作”。大人们对此是又头疼又好笑。可唯一能让我安静下来的,便是外婆那香喷喷的烤玉米了。所以每当我看到外婆就会直嚷嚷,“我要吃烤玉米!我要吃烤玉米!”。外婆听着外孙要吃东西,可是开心,便拿着竹篓筐到地里摘玉米了。不一会儿,就是满满的一大筐。
那时的农村虽然普及了煤气灶,但绝大数时候还是依赖于灶台。当然,我还是最喜欢吃“made in 灶台"的各类美味,除了烤玉米,还有轻盈剔透的米饭和香香的锅巴。
没过多久,外婆便从厨房走出来,用围裙装着刚烤好的玉米,分发给大家。由于刚出炉的玉米很烫手,大家会不停地换着手拿。刚烤完的玉米表面焦焦脆脆的,大人们会习惯性地拿着烤熟的玉米在墙上拍一拍。孩子们则相互追赶,希望用拿完玉米的黝黑小手弄脏对方的脸。这样的场景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2007年去重庆念大学以后,故乡变成了远方。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在城市长大的我,学习的专业是土地资源管理,这让我又能与农村、农业、农民紧紧相连。由于小时候只是回乡探亲,也不曾关注过农地利用的情况,现如今,每次放假回家,都十分珍惜行走在乡间的机会,也会经常会跟外婆讨教种地、施肥等庄稼活儿的经验。陌生却又亲切,或许,这就是乡情吧。
2011年开始,我留在本校继续读研,因此有机会在西南丘陵山区及青藏高原进行田野调查。玉米作为山区农民维系生计的重要农作物之一,自然成为我重点关注的对象。除了山区,2012年在北京做客座研究生,指导老师还带着我去山东做过黄淮海地区玉米生产销售情况的调研。这让我对玉米有着更深的情结。
在重庆山区调研时,导师称山区农民长期维持的是“粮猪型”农业生产系统。因为山区农地细碎化严重,一家十多块地是常事儿,规模化和机械化难以在山区开展,所以,山区农业仍然是小规模家庭农业。要靠农地挣钱,比较收益低,不如外出务工来的强。随着山区农业劳动力不断向城市转移,农地也逐渐呈现粗放化的态势,甚至部分农地被弃耕撂荒。山区农民如何维生?这是我们课题组一直思考的问题。除了非农就业之外,饲养及销售牲畜成为农业活动中的重要环节。
对此,黄宗智先生曾生动地描绘了食物消费结构的转型,如对动物类副食品的消费,这势必会成为农业发生历史性变迁的一个重要因素。但由于市场上的饲料太贵,至少从节约投入成本的角度来看,生产饲料粮成为了必须,。记得在四川阿坝州调研时发现,农民每家平均饲养两头猪,卖一头,吃一头,用本土的熏制办法,通常能吃上大半年。由于当地高山外出务工人员较多,以及光温水土条件的限制,农民逐渐从种植小麦和玉米转变成只种植玉米一季作物,且多用地膜。
2016年在日本读博以来,我也一直在思考中国与东南亚边境地区的生计和土地利用问题。由于地理区位的优势,经济作物近年来被大量引入种植。除去潜在的环境影响,由于价格波动较大,农民承担着较大的收入风险。摆在眼前的一个现实问题是,今后怎么办?经济作物的规模是该扩大,维持还是该缩小?引入新品种还是换种传统的作物?回报与风险这对天敌,始终纠缠在农民的脑海中。但着眼于现实,有农民告诉我,猪肉价格不错,今后可能还是发展发展养殖业吧。
由于爱吃玉米,调研之余,总会吃上几串。当地的农民也十分热情,每次做调研的时候,他们总会把刚煮好的玉米拿来分享。尽管他们总说农村里拿不出什么好的来招待,让我们将就将就,但对我却已是莫大的满足。山中游走,吃过重庆武隆高山上的糯玉米,尝过云南乡间的玉米粑粑,这又会让我时常想起外婆家的烤玉米。
可时过境迁,远离家乡的我已难得吃上一回。每次回乡,都会发现家乡农村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当然,这其中最明显的还是城市令人瞠目结舌的扩张速度。前几年,城郊的亲戚们都已拆迁安置在临时的过渡房里,农地被征用于公路及楼房的建设。印象中那幅人与自然共生的画面渐渐模糊在我的记忆里,也逐渐消失在了现实生活中。连妈妈都说,现在骑摩托车回家,总要重新记一遍新的标志性建筑,刚开始回乡甚至会迷路。每每听到这些,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是啊,儿时走过的路和路边的风景已被高楼大厦和高架桥所替代,有时候真想说一句,能否让更替变化的速度慢一点,再慢一点。
而现如今,外婆年纪也大了,庄稼活儿也干不动了。家里的承包地也已租给外地的生意人,用作蔬菜、水果的大棚种植。但或许是出于对土地的眷恋,她总是“闲不住”,还总爱在自留地里种些什么。记得有次回去,看见外婆在院坝上晒玉米,我便问外婆,怎么又种上玉米了。外婆说,你看楼顶上,你小舅舅养了些鸽子呢。我笑了笑,看来又能吃上烤玉米了。
去年回家,外婆家也被拆迁安置了。原来亲戚们都住得不远,串门也方便。但现在都安置在不同的地方,住的高了,却分散了。外婆年纪大,住不惯楼房,上楼也不方便,舅舅特意租了底层房子让外婆住下。闲不住的外婆又在旁边开疆辟壤,零星地开了点绿地种些葱和白菜。可是,估计再也没法种玉米了。
看着家乡农村二十多年的变迁,时常感慨。城市化的趋势不可挡,农村的消失看似成为了必然,只是那些在乡间行走、嬉戏、劳作等的瞬间,被永远地定格在那里。时而想起,那甜蜜的回忆便会良久地萦绕在心间。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19 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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