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徐晓兼评海霞老师

贾伟

刚上网就看到徐晓博主一篇岁末欢乐版博文 - 《年终盘点：为徐晓辩》，写得很欢乐，徐博主自己是个正宗帅哥，但关键时刻把不怎么帅的人抬出来当主角，旨在追求一个笑果。

徐同学绕了一大圈后讲出一个浅显的道理：你不喜欢一个人的做派，但不必殃及池鱼，连他（或她）做的有道理的事也一并反对。

到网上恶补了一下背景情况，最近北大张海霞教授有篇《做个山一样的男人》的博文。里面的核心事件是一个21岁的男生在随团访问中，以发烧为由想在宾馆休息。张教授拒绝了他的请求，还专门写了这个博文，把这个“37.8度”的发烧男跟75岁的“像山一样的男人”的曼德拉做了比较。

我的评论如下。

勉强同意徐帅哥博文最后想说的道理。

但徐晓认为的这个所谓“道理”事实上是不存在的，这种事见仁见智。很多人认为海霞老师做得对，事实上张教授在科学网上展现的观念和言行是有代表性的。就我而言，我不认同这样的做法和这样的做导师的风格。我觉得这个不叫老师，这个叫军训辅导员。而我赞同徐晓的地方是，我不会特别撰文批评海霞老师的做法，一个老师一个样，她爱那么去做，而且很真挚的认为那是世界上最正确的方法，I’m fine with it。

其实我们做老师的应该一直自问的是，我们到底能（为学生）做什么？

说两件小事。

感恩节的时候，跟北卡一个老朋友全家一起吃火鸡大餐。席间老友Bob认真的感谢我过去对他的一番“启蒙”教育。Bob曾是华尔街一员，后到工业界担任企业高管，五十多岁时老来得女。前几年他一直有个心病– 如何把宝贝女儿培养好。他见了我总是感慨：世风日下，我这个小公主长大后千万别找个社会上的不良少年，现在来看，这种可能实在是太大了。我愿意把我所有家财拿出去，换她未来一个好家庭。

记得Bob在我耳边第三次唠叨同样的话时，我终于明白这个老男人不是嘴上说说的，而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女儿的未来在焦虑不已，用一句刚从科学网上学到的时髦话讲叫-他有一种深入谷底的危机感。我告诉他，这种神经质我十年前女儿小的时候也曾有过，后来便没有了，你不必把财产给我，我给你说说我的看法。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最终悟出个道理，做老师的其实并不能（靠教育）改变学生太多；同样，做父母的，也没有太多的教育良策来有效地改变孩子的行为。但我们能做的一件事是，做好自己，做一个勤奋的、负责任的、宽容的、讲道理的、愿意和孩子做朋友的人，孩子在一个这样的父亲的引领下，会逐步成长为（像父亲）一样的人，而这也许是最有效的影响孩子的办法。如果让我来给你的小姑娘预测未来的话，她未来找男友，多半会喜欢年龄偏大些的，真心爱她的、工作努力勤奋的、有品位的男生。因为你不酗酒不赌博不吸毒，在这个环境下长大的你女儿也多半不会喜欢上一个什么都碰的混混。价值观的传递是无形的，也是最恒久、最深入人心的。

从那一席话后，Bob再没有唠叨，这过去五年里他一有机会便找我成长中的女儿聊天，从侧面验证我的话是否有道理，最后他十分肯定地跟我说，他不会再焦虑了，他女儿未来一定不会差。

说不上“教育”到底是什么，但我猜测如果把教育当成一种管教或管理，应该还没有深得其中三昧，至少还不能算是一个高明的导师。

说到做导师的体会，我常有失败的感觉。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北卡的一个博士研究生跟我说他不想拿博士学位了，希望我能同意他改硕士。我一听脑袋就大了，因为这个男生已经读了四年博士了，从工作进度上看已经完成百分之九十。从当老板的角度看，这个从中国来的留学生，一年学费加研究生津贴，花掉我3万5千美元左右（这个费用接近一个博士后的支出），还不算实验费用，至今一篇文章也没有发表，而实验结果“为山九仞”，所以我要他三思。我甚至安排让他跟其他教授谈谈，听听他们的建议，并且告诉他如果觉得需要换导师，我会支持，但不要那么草率做决定放弃学位。结果他“三思”了以后依然很坚决地告诉我他还是喜欢我课题组，就是不想往下念了。我那一刻的判断是，这是个很聪明能干的小伙子，但内心敏感、也很内向，可能是出国以后，一路辛苦走来，到今天已经到了一个精神世界的瓶颈，需要休息了。我没再多说，答应了他的请求，在申请表上签字了，并一再嘱咐他，他日如重新想完成博士学位，别忘了回到同一个系里来，因为这样比较快。在他硕士毕业后，我给校区毗邻的公司的一个高管朋友打了电话推荐他，现在这个学生已经在那里工作了。

这件事也给我带来了不小的挫折感，从那以后我回绝了不少博士生的申请，一年来没有招过博士生，往后也没有计划再招。它让我又一次地感觉到我这个做导师的其实没有太大的能力改变现实，鼓励不了学生像乔丹那样关键时刻抱病打球、力挽狂澜，而只有在他们身心疲惫的时候允许他们下场休息的本事。但我还是觉得，那个男生不属于弱者，他会有属于自己的好时光，也许等他休息了几年，会重新振作起来，像山一样地挺立。

        在导师的眼里，每个男生，都是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