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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淼老师问我,要不要为李小文院士说几句。我说,想说的很多,但不想说给很多人听。尤其不想说给媒体听。有些话,是属于我和老邪之间的,有些话,是属于就那么几个人之间的。
说起来,当初那批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顿饭了。
王鸿飞去了美国,我还经常在微博里跟他吵架;李淼去广州后再也没见过面;光恒老师有次给我写信我一忙就忽略了;事后想起来总不知道能说点什么;Ising,志东也没什么信息。微信群里几个人吵来吵去,像小情侣一样分分合合,群建了又散,散了又建;几个老男人就像小孩子一样赌气。大家的小范围聚会,我不是忙着工作,就是户外运动观鸟,几乎都没参加过。老邪想了很久,上次住院就想去看,后来又说出院了;一直没成行。周六晚上猫看到网易新闻,简直不敢相信。沉默了很久,猫哭了。装逼的话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想不到等来的是悲痛。
那个时候科学玩还没有很多博主,言论尺度很大,民科很多。已经忘了是因为什么话题,在什么文章里,老邪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是可真老师的文章里,有个叫“Lix”的家伙用很春秋的笔法评论,讥讽可真是岳不群,自诩黄老邪。我跟李亚辉看了,就在QQ里勾兑说这人肯定很厉害,不知道怎么就人肉出来,猜这个人是北师大遥感所的院士李小文。我们就开始撺掇Lix开博;也真不经撺掇,果然开博了,名字还是叫“Lix”,头像是个吃奶婴儿,真是个老小孩。
有人质疑Lix不是实名,科学网说基于特殊原因允许用“Lix”这个名字;我们几个知情的人并没有说破;但时间长了,大家也就知道是谁了。
老邪文章都很短,但非常犀利,三言两语含义隽永,让人捧腹而又拍案叫绝。给别人的评论也是充满机锋但绝不冒昧,这个时候的老邪不像老邪,像九指神丐洪七公,随心所欲而其身自正。
忘了跟老邪吃过几次饭。第一次,应该是在师大东门的御马墩。当时大家都对他充满敬畏,老邪说,网上无大小,不要叫李院士,就叫黄老邪。此后大家每次都相谈甚欢。记得有次可真老师来北京,岳不群和黄老邪相视一笑,大家一杯泯恩仇。
黄老邪好酒不是秘密。饭桌上的黄老邪不像黄老邪,像令狐冲,无酒不欢。茅台能喝得高兴,二锅头也能喝High。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好了,每次吃饭都能看到他的手在抖。我每次敬他酒都很纠结,喜欢跟他一起喝,又担心他身体。他夫人吴老师不让他多喝,还是管不住。他说,不让我喝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网上称黄老邪为扫地僧,他确实貌不惊人。瘦小的身子留着小胡子,不表明身份不会知道他是大科学家;但一开口就显露底蕴。夫人吴老师非常优雅,一笑眼睛弯弯有说不出的风情;年届耳顺还偶尔在黄老邪面前流露小女儿的娇憨。岁月没有销刻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她的娴静与温柔。两人在一起十分和谐,让人羡慕。
老邪总是叫我杨大侠,叫我老婆小龙女。如果哪次聚会她没出席,老邪就会问,小龙女怎么没来呢?我脾气跟杨过是有一拼,而老邪如此提携后进,可见一斑。有时候科学网博主吵起来,老邪还会劝几句,从中调停。作为西狂,我向来是很不以为然的,我并不赞同他对一些人的态度。老邪有时候劝我,我反而觉得他是滥好人,他也不生气。
汶川地震时,几乎所有相关当事人都不说话怕引火上身,巴不得把自己摘干净,老邪发表了文章《遥感道歉》,为此被大量网友谩骂,我们都为他不值;那些豆腐渣官员跟没事人似的,那些灾区官员开着豪车,他一个学者出来揽责反而被指责,当真岂有其理。老邪运起九阳神功,消解了所有攻来的招式,喝酒时云淡风清,照样插科打诨,嘻嘻哈哈。
老邪资助过很多学者。有时候吴老师提起来,言语中不无小嗔怪;老邪说,我子女不需要我花钱了,我的钱留着也没用。他自己生活很随便,穿着布鞋和老蓝布衣服,一眼看去跟停车场收费大爷似的;但在资助学者上面,从来不吝惜。
后来,那个海龟博士回国因种种原因找不到工作流落街头,老邪想帮助他。约谈时,人群里混入了记者,没有操守的媒体添油加醋歪曲事实,又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科学网很多博主猜忌他,讽刺他,认为他沽名钓誉,开空头支票;不少人文章写得极其尖酸刻薄;我们非常愤怒,纷纷为他辩解;他自己则不为己甚,从不解释什么。
其中潘学峰说得尤其恶毒,我和李亚辉都去质问他,结果被潘问候母亲。从此我对科学网的环境非常失望,渐渐淡出。后来李亚辉称一个红卫兵“猪头”,鬼王变死鬼,我更加失望,几乎绝迹科学网。
老邪以为我是生他的气,气他不反击。他不知道,我们帮他说话只是尊敬他,把他当朋友;我们不觉得院士这个头衔有什么了不起的,但他这个院士我们很服气。如果有什么怨怼,我也只是认为老邪不理解我这个西狂,不支持我的决定。
后来有次喝酒,他言语中还有歉意。还是希望我回科学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09年自学量子力学熬夜搞得我偏头痛频发,医生不让我熬夜、喝酒,就很少参加科学网博主的聚会了,很多把酒言欢的科学家,都再没见过。
这几年虽然没有跟大家碰面,但时不时还是会想念大家。黄老邪那次表示歉意,成了跟他的最后一次喝酒。也许,再也没有人叫我杨大侠了。
几个月前,有几个媒体想找我采访他,听他的故事。我统统拒绝了,媒体不会理解科学家的世界。我对一切媒体保持傲慢。网上开始炒作扫地僧,我在微博里经常能看到关于他的文章和报道。但,又有多少人真正走进过学者的世界,关注过学者的内心和生存状态?房祖名吸毒的新闻永远比扫地僧传得快而远。而学者,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身名。
这就是黄老邪的科学网江湖,没大没小,自由自在。他乐在其中。酒精给他欢乐,也害了他。这些江湖上的故事和传说,也终究会被人们忘掉,除了当事人,谁会想起一群老男人,偶尔有几个女汉子,在一起谈谈科研江湖,诉说心曲?北师大门前车来车往,老邪和吴老师走进御马墩,人群中的人们不会多看一眼。
黄昏的窗外,没有晚霞。北京的冬天,灰黄干冷。霾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好像永不会飘散。
一代宗师黄老邪归天了。
而我再也没机会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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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0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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