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贾母对贾琏等偷鸡摸狗的事情十分宽容。贾琏因和鲍二家的奸情败露，被凤姐大闹，看贾母怎么说的，“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1]看看，对老婆不忠偷鸡摸狗，贾母她老人家觉得“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再正常不过。

然而当贾母听说林妹妹和宝哥哥的爱情以后，那就没这么宽容了。“我方才看他却还不至糊涂，这个理我就不明白了。咱们这种人家，别的事自然没有的，这心病也是断断有不得的。林丫头若不是这个病呢，我凭着花多少钱都使得，若是这个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没心肠了。”平时那么爱黛玉，一听说黛玉有“这个病”，立时连自己的亲外孙女都不要了，你林妹妹自生自灭吧。贾母对贾琏和黛玉的态度差异何其大也？

贾母对贾琏的宽容和对黛玉的不宽容揭露出那个时代的病态文化，即只要你尊父母之命娶了房媳妇，以后你怎么淫乱都可以；而只要你自由恋爱，那么即便两人清清白白，这心病也不许有。

我们今天当然不会有这样的病态宽容，但我们有其它的病态宽容。我记得当初大家声讨范跑跑的时候，很多人的观点是“你跑了可以，但不许你说跑是合理的”，就是说，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在地震中，你不顾学生跑，还算可以接受，因为在生死关头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奋不顾身；但就是不许你说，你说了，就不对了。

今天我看了下质疑饶毅的观点，火力比较集中的是，饶老师拒贿没问题，但拿到博客里来说就不合适了，大家的意思是，有没有“更人性化”的方式？

看来今天的社会真是文明了，我们不但要给罪犯人权，还要给行贿者以“更人性化”的方式，这究竟是一种进步，还是屈从于潜规则的倒退？

记得以前有人忽悠过给行贿定罪，后来不了了之。现在看来，行贿定罪的社会阻力太大。大家都在自觉不自觉地为行贿者找理由，比如弱者啊、为了生存啊等等；大家又在自觉不自觉地保护行贿者的隐私：你拒收就是了，干嘛把这事捅出来嘛？

 

我们一般把这种大家并不认为合理但又都不愿意批判不愿意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东西叫作潜规则。潜规则这个东西，威力大得很，很多人不遵守规则，却很遵守潜规则；我们经常利用潜规则去绕过规则；我们有勇气随地吐痰、强行抢道，却没有勇气暴露潜规则；我们对那些遵守潜规则的人很宽容而对那些暴露潜规则的人很不宽容。所有这些都折射出一种畸形文化、病态观念：一个人为了所谓的生存可以不择手段，可以置公平公正于不顾；而一个人如果敢于揭露潜规则或者妄图利用潜规则获利者，那就是“自我标榜”或者“不人性化”。既然如此，有这些默许行贿的民众，当然就有那些乐于受贿的官员了。那大家就不要再去呼唤什么制度体制的公正合理，也不要再去讨论什么基金教学评估，大家都去行贿，不就一了百了？

 

为什么行贿是不合理的，无论如何都不值得同情的？因为行贿破坏了最基本的公平公正。一个职位有5个候选人，张三行贿而获得了这个职位，对其他候选人公正吗？是那些落选的人值得同情还是行贿的人值得同情？如果行贿值得同情，那些不愿意行贿的人还有活路吗？如果行贿值得同情，还有人愿意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吗？而如果靠行贿就能获得职位，只能让有钱的人越来越有钱而穷人越穷。哪怕这对母子明天要饿死了，行贿都不值得同情。你有钱行贿，没钱吃饭？我看这些同情者是表错了情，甚至，其中恐怕也有曾经行过贿的吧。

 

为什么饶毅公布此事是合理的，没有任何可讨论的？因为是这对母子侵犯饶毅的权利在先。这对母子反复纠缠饶毅：“可是母子俩不屈不饶，其他人走后，他们还继续坚持，三包不行就一包“给小孩过年”，不收是“不给面子…不给面子”。母亲还自称是“我也是知识分子”。”这是对人的尊重吗？这是对一个正派人的侮辱。当然，有的人不认为这是侮辱，我只能说，不认为这是侮辱的人，我很怀疑你的人品，很怀疑你做人的底限。这次饶毅并没有公布名字，已经是给了这对母子面子了。大家不让饶毅在博客里说，不外就是说，行贿这事，大家都在干，大家都是逼不得已，你自己不收就算了，装什么君子好人？呵呵，没有人把这事捅出来，大家才好继续冠冕堂皇、问心无愧地继续行贿，继续为自己争取不正当利益，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成了酱缸蛆；而那些站出来说话的人，反而成了自我标榜、不宽容、不人性了。行贿者不人性，反而要求拒贿者人性，有比这更奇怪的逻辑吗？这就是现实的中国社会，总喜欢为不合理的潜规则找合理的理由，何其畸形、病态的社会文化？

 

对于这对母子，我的看法是他们不是不可以找饶老师说明情况。如果是我，我不会带着钱去。比如找饶老师当面阐明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个职位，为什么认为自己能够胜任这个职位，请饶老师转达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也请饶老师考察一下自己的态度和水平，等等。如果要说人情，我支持这样的人情。我要考研究生或者出国，哪个老师找我要钱的话我肯定不会再找他，他没资格教我。这与道德水平根本毫无关系，是个做人的基本立场，难道明天要饿死了，我今天就可以去抢银行么？行贿和抢银行的本质，是完全一样的，都是利用不正当手段获取自己不应得的利益，破坏社会的公平和公正，把这样的人曝光出来，我看不出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谁让你动心思去行贿呢？活该。

 

请大家拿出骂范跑跑的态度来骂这对青年母子，不要学贾母搞双重标准。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上，请收起你们的同情心和虚假的宽容，你们很多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宽容。

 

 

[1]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2]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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