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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泉路19号甲
籍利平
第一次到位于玉泉路19号甲的中科院研究生院旁听课程,起源于一次翻阅八零后同事(当时还在读研)的选课表。选课表上有位鼎鼎大名的教授,是我的军测校友。起初,我以为他是特聘教授呢,后来才知道是专职教授。
我怀着尊敬的心情进入了主楼的教室,听了三次课以后就不能自拔了。于教授把别人认为枯燥的、晦涩的卫星轨道理论讲授得很有吸引力(没有离心力);教授授课不用PPT,在推导公式时的思路很清晰。卫星轨道理论是空间大地测量学的必备知识,选课的研究生不少。看到教授不停地吱吱嘎嘎地在黑板上书写密密麻麻的公式,多半咂舌、摇头了。教授在即将擦去满黑板的公式时,一边轻轻掸去肩膀上的粉笔末,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其实很简单;“其实很简单”这个短语出现的频率比较高;教授是在自言自语中,为学生们减压吧。
数学家、教授偶尔也有思路突然短路的时候;他的公式,有现场卡壳的;这就给了学生和旁听生看热闹的机会。当教授在黑板前面,下意识地抚摸着光亮的前额和头顶思忖再三时,教室里洋溢着善意的嬉笑声了。教授思路重新理清晰后,公式继续蔓延在黑板上时,学生们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恐怕还得担心老师会在考试时考察这么困难的公式推导吧?
旁听的乐趣,就是只听课不考试?也许是吧。我的确没有参加考试,因为不是正式的旁听生。卫星轨道理论课,我几乎从头到尾听下来了,对天体力学也不那末畏惧了。一年前出差合肥时,从科技大学书店搜集到的《天体力学方法》,黑色的封面也不是特别让人感觉到阅读的压力了。
这个春季课程晚间上课,不用为听课影响上班而内疚。旁听课程的日子随着“卫星轨道理论”的结课暂时结束了,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敢情旁听课程也上瘾?自从旁听了于教授的课程之后,我就成了玉泉路19号甲的常客——常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后来,一位担任兼职教授的所领导主动告诉我他在研究生院主讲的课程,说欢迎去旁听。可惜的是他的课程是白天讲,我无法连续听课。但近水楼台仍然可以先得月,他的专著更让人受益匪浅。
赵教授的《从太空看地球》是夏季课程,也是晚间授课。夏季课程有讲座的性质,开课时间都不长。教授的课堂很活跃,时常发出学生们的欢笑声。赵教授幽默风趣的讲课,让学生们很开心;研究生课堂也可以笑声不断的。我一直这样认为,学问可以在苦读中深化,也可以在轻松笑声的伴奏中获取;后者是我更推崇的。
我旁听的还有以下教授的课程:
石耀霖、杨元喜、陆洋、顾国华、黄金维和Marry。
石耀霖的课只听了一次,是在人文楼一层教室里,是地球动力学;我多次看到石老师歪戴一顶灰色的帽子,双肩背包只挎着一只肩膀,很潇洒地走过。石教授用的教材是英文版的,对我来说的确太深了。(石老师的课程和于教授的“数学物理方程”课程是有关联的,可惜他讲热传导方程那些时段我在外地出差。)可以自嘲的是,我比第一排那位学生听进去的要多些,他竟然很放松地睡着了。
我参加过一次面试,考官之一就是石老师。考试的总结果是落选,但那次面试我觉得发挥是正常的。因为不仅已经见过考官,要求朗读和口头翻译的论文片段中“NASA”也是不陌生的。面试的分数在总结果中占多大比例已经无关要,问题是更关键的笔试阶段我没有过关,笔试的成绩已经没意义了。
2006年夏季的早晨,是我进入这个校园最频繁的一个时段,我找到了一个晨读的地方,就是人文楼西南侧的小树林。我最喜欢的石桌子在育英亭下。圆圆的石桌、石凳子备齐了,只要携带书本就万事大吉了。
夏日的早晨,露水比较重,有时我就把多带的报纸或者书籍垫在过于潮湿的凳子上。阅读、朗读的间隙,还可以欣赏亭子上精美的雕塑,龙凤皆备,龙比凤多。亭子和东侧的郭沫若院长的雕像一样,都是1992年建立的。每次路过郭院长的雕像,都不由自主地下自行车缓步行进,并庄重地行注目礼。
那段时间,我经常五点半就起来了,六点一刻就抵达了育英亭;一个小时的晨读过后,我会走到人文楼北面的健身器材附近锻炼。我最喜欢的是玩一下单杠,单腿挂杠旋转上杠,然后双臂支撑旋转三四圈,下杠骑车去北太平路16号上班。
有一回,我刚赶到16号院,就发现三天前从院图书馆借的原版英文书不见了。早饭没有吃,赶紧回到了育英亭。那本书被遗落在石凳子上,是一个清洁工替我保管了起来。找回图书后,我复制了感兴趣的内容,赶紧还了。
晨读的时候,经常有黄鹂、布谷和喜鹊等鸟鸣的声音传来,更显得清静了。育英亭距离大街的直线距离不远,可是仍然很清静。
有时候,我会突然合上书本,从提包里拿出纸张写上几行字。(不够专心的缘故吧?我的晨读效果不明显,预期的效果没有达到。期间的一些副产品,却被当作散文,在报纸上刊登了出来。)
昆虫应该不识字,何以喜来书页间?晨读的时候,会有若干批次的昆虫悄无声息地浏览书页。我或者轻轻抹去,或者干脆挪开书让路,或者弹击书页吓跑他们。就这样有些蠓虫到底还是在书页上留下了污渍,不断提醒我,曾经在育英亭下读书的那个夏天。
仲夏时分,育英亭就不宜晨读了,蚊子逐渐猖獗起来。我依然早起,但到办公室晨读,感觉就没有在亭子里那么好了。
某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我仍然早起,仍然去了育英亭。静止读书太冷,我就运动起来。玉泉路19号甲的积雪上,多处留下了我的脚印。从育英亭向北走,我走到了高能所的建筑群之间,走到了北小门,从那里上了玉泉路,然后原路返回。
在开往中关村校区的班车上,曾经有师傅大声疾呼:学生都下去!(座位不够了)。我这个理直气壮的非学生看着学生们呼啦啦地下去了十几个,几乎要自责啦。班车抵达中关村校区前,还有中途上车的,难怪司机师傅要呼吁呢。那是我唯一的一次,以特别的方式离开玉泉路19号甲。
关于玉泉路19号甲,还有可以书写的。比如在这里参加了两次“科学博客”的颁奖晚会,比如在这里的报亭读《科学时报》,让我忍不住订阅了她不止一年;比如曾经像导游一般带大学同学在这里散步,比如在这个校园里听了多次学术报告;比如带儿子去教室里看了一场电影等等。
玉泉路19号甲,还会出现这样的身影——“你看人家那气质,像学生吗?”一位穿灰色制服的年轻人这样高度评价说。但是,他毕竟不属于这里,哪怕是短期逗留的学生。
这里,我还会进来的,尽管既不是老师(学问不够)也不属于学生(年龄超了),谁让我喜欢她呢,谁让她离我们16号院这么近呢?
玉泉路19号甲!
(注:此文改名《玉泉路甲19号》后刊登于《北京文学》2017年第5期,编辑:王秀云。特此致谢!)
上图为作者(3排,右1)旁听台湾黄金维教授的重力讲座后的合影(2018-11-19,更新)
下图为刊登笔者散文的《北京文学》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