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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中国外国文学网
原题:文学中的科技与历史主题 ——2018年德语文坛热点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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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转发的是文章的第一部分)
文学与科技:《服务器之国》和《聊天机器人·没有作者的对话》
何宁
毋庸置疑,今日的我们生活在一个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互联网已经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和互联网打交道——购物、查资料、收发邮件、看电影、聊天等等。毫不夸张地说,互联网改变了整个人类世界的生活方式。而近日,作为计算机技术的另一个分支,人工智能的发展也正方兴未艾,频频出现在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例如工业制造、医学等,甚至进入了文学领域。
2018年的德语文学出现了一部非常值得关注的作品,即约瑟芬妮·里克(Josefine Riek)的《服务器之国》。约瑟芬妮·里克1988年出生在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赫克斯特尔,大学学习哲学,目前生活在柏林。值得一提的是,《服务器之国》是她的处女长篇。约瑟芬妮·里克在《服务器之国》中为读者描述了一个我们几乎无法想象的世界:一个没有了互联网的世界,一个没有了脸书、YouTube、亚马逊或者各种新闻网站的世界;智能手机已经被人们摒弃,投币电话重新当道;没有了互联网,人们无法收发电子邮件,重新开始写信……小说的主人公赖讷是一个电脑迷和网迷,但可惜他出生在了错误的时代,互联网早已经成为过去。赖讷在德国邮政工作,最大的爱好就是搜集旧电脑,玩旧时代的电脑游戏如《红警风暴》,或者搜集色情短片,并将之存储在硬盘上。他最近最大的一个收获在于搞到了一台苹果Air系列的笔记本,他将之视若珍宝。一天,赖讷的同学迈尔找到了他,并带他来到了荷兰的格罗宁根,在这里他们发现了谷歌的服务器大厅,互联网时代的数据信息就存储在此:“是我们的父辈所写下的。整整一代人的信息,他们那代人让所有人能够看到自己的所思所想。”赖讷写了一个程序,并搞到了一根数据线将服务器上的数据传送到自己的硬盘上。逐渐地,越来越多来自美国、欧洲、世界各地的年轻人聚集到这个服务器大厅,他们一起观看YouTube 上的旧视频,为“开源”思想而振奋,对那个已经过去的可以全球互联,能够在网络上自由表达观点的年代艳羡不已。他们随机挑选一些视频,例如“9·11”恐怖袭击事件的视频,将之存储在DVD上邮寄给他人。由此,这个荷兰的服务器大厅成为一个青年运动的大本营。他们尝试着恢复已经消失的乌托邦:一个全球互联、人人分享的社会。但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场运动很快被消解,因为后来参与的一些年轻人“只是消费这一切,这损害了我们的运动”。
《服务器之国》在德语文学界获得了相当的关注,但却毁誉参半,甚至可以说批评的声音占据了大多数。笔者也承认作为一部处女长篇,这部小说存在着很多的瑕疵,例如:读者只是非常模糊地了解到,由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在全民公决中投了赞成票,全球互联网被关闭,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作者语焉不详。同时,对于这个没有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的世界的设计也不够精确、具体,例如单单是互联网和智能手机被人类摒弃,但汽车、固定电话等其他科技仍然得以保留,这样的设定未免失之简单,逻辑上无法自洽。同时,对于小说人物的描写也仅仅停留在表面,读者只是跟随小说的人物来到隐藏在荷兰的服务器之国,和他们一起观看各种视频短片,但读者一直没能进入到人物的内心,无从知晓人物在这个没有互联网的世界的真实感受。但笔者认为,这部作品有着重要的意义,尤其约瑟芬妮·里克的这个互联网在未来不复存在的创意非常有新意,她将我们目前正在经历的一切高科技变成了未来世界的档案、古董。这种设计在今日这个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和互联网发生联系的时代无疑是令人震惊的,它促使我们去思考,互联网存在的真正意义究竟是什么?我们在互联网上的所作所为是否也像《服务器之国》中那些年轻人一样,“只是消费这一切”?我们如何在互联网上做出更加有意义的行为,而非简单的娱乐、消费?这让人不由想起海明威的一句话:“未来令人感到奇怪的一点在于,人们会将我们现在的时代称之为曾经的好时代。”但究竟什么是好的时代呢?恐怕每个人都需要思考。
我们什么时候是在和人类,又是什么时候在和机器打交道?这是很多科幻电影或者文学作品讨论的问题。这同样也是奥利青年作家克莱门斯·赛茨(Clemens J.Setz,1982— )的新作《聊天机器人·没有作者的对话》的出发点和主题。
自2007年的处女长篇《儿子与行星》成功入围“角度”文学奖,克莱门斯·赛茨的文学生涯就此拉开帷幕。在《儿子与行星》之后,赛茨保持了旺盛的创作力,不断推出新作,且屡屡斩获文学大奖:2009年,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频率》获得德国图书奖提名;2011 年,短篇小说集《马斯戴特儿童时期的爱情》获得莱比锡图书奖;2012年他的长篇小说《靛蓝》进入德国图书奖短名单;2015年的长篇小说《女人与吉他之间的时光》斩获威廉·拉贝文学奖。他被视为德语文学的“神童”“天才”。克莱门斯·赛茨是一名造诣精湛的语言艺术家,他的作品古怪、奇特、神秘莫测,例如《靛蓝》中携带奇怪基因的儿童,《女人与吉他之间的时光》中精神病患者与所谓正常人的种种疯狂之举等,但无论作品的内容有何不同,作为读者我们读到的都是那个特异敏感、对所谓的常识以及人类持一种不信任态度的作家克莱门斯·赛茨的精神世界。
正如作者在前言中所说,他原本要和苏尔坎普出版社的出版人安格莉卡·克拉玛进行对话,做一个访谈。但这个对话却由于他更适应笔头写作,而非口头表达的方式而根本无法进行下去,因为他的回答无序、冗长、无聊。作为一个拥有数学背景(克莱门斯·赛茨在大学同时学习了数学以及日耳曼学),对数学家和密码学家艾伦·图灵的理论以及美国科幻小说家菲利普·迪克的作品烂熟于心的人,克莱门斯·赛茨想到了一个主意:制造一个克莱门斯·赛茨聊天机器人,毕竟他的电脑里存储了一个巨大的电子文档数据库,其中包含了赛茨在2011年至2017年9月之间所写的一些心得、随笔等。这样,克莱门斯·赛茨不用再和克拉玛面对面地谈话,而是把她提出的问题交给自己的数据库。克拉玛花了五天时间,提出诸如“您会搜集世界末日的场景吗?”或者“您的日记中有很多废话吗?”等问题,然后在数据库中进行关键词搜索,将某一段文字作为答案,由此生发出下一个问题,并最终形成了这本篇幅为一百五十页的虚构访谈。
《聊天机器人·没有作者的对话》的内容五花八门,书中写到了令人难忘的烟囱,能激发人灵感的药店,某个不知道名字的车站,当然也有爱与死亡这类抽象的主题。作品探讨了语言的再生力量,联觉所带来的痛苦与欢欣,电脑游戏以及色情艺术带来的愉悦和不安等等。访谈的第一个问题就异乎寻常:“每到一个新的城市,您都要先去一家药店。为什么?”对于这个问题,克莱门斯·赛茨聊天机器人的回答是:“周五下午的维也纳。在药店,我在想,是否把我大衣袖子上有些松动的纽扣扯下来,然后像把硬币投进售货机一样,把纽扣投入我面前的女售货员的领口里,或许这个动作能够魔术般治愈我的嗓子痛。我走在去往车站的路上,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雪花。或许人们应该多向自己的四周扔一些纽扣。以前的人们正是为此才在自己的胸口别了很多的勋章。一张孤零零的报纸在街道上翻滚,一会儿激动地冲向围墙,一会儿又顺从地蜷缩着犹如一条魟鱼。润喉片会变成隐形眼镜,如果人们把它含在嘴里太长时间的话。”这个回答似乎并没有真正回答开头的问题,但在赛茨自己看来:“这些回答实质上展现出更多关于‘我’的内容。若我自己来回答,我的回答可能更为寻常、直接。我会说,我不清楚我为什么喜欢去药店,或许我总感觉身体有恙,对自己的健康不够信任。这样的回答没有任何的趣味。真实的回答总是很无聊的。”
关于世界末日,赛茨认为自己在看到美国一家机器人公司的产品目录时产生了世界末日的感觉;在回答自己日记中是否有很多废话时,赛茨竟然用了托马斯·曼作品《托尼奥·克律格》有声读物版本中一只狗的叫声作为回答!在很多情况下,克莱门斯·赛茨对于问题并没有直接回答,有时似乎完全偏离了问题本身,有时这些回答显得不合情理、互不关联,甚至不乏怪诞,例如,在对英格兰的巨石阵的一段神秘描述之后,读者读到的是这么一句话:“我买了一件T恤和一根棒棒糖,然后就拉肚子了。”但更多的情况下,问题和回答之间的矛盾性会促使读者思考两者之间奇异的关联,这给读者带来了莫大的阅读快感。
《聊天机器人·没有作者的对话》呈现出典型的后现代风格,赛茨把新闻稿、维基百科的条文、世界文学、科学、技术、科幻小说、歌词等等杂糅拼接在了一起。这部作品的出版在德语文学界引起了非常激烈的讨论。有评论提出质疑,认为小说的标题名不符实,因为克莱门斯·赛茨的聊天机器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作者只是利用了一个查询系统,而访谈问题的答案还是来自于作者自己尚未发表的写作素材。还有评论认为克莱门斯·赛茨在用人工智能等热门概念进行自我营销,而且是对作者访谈这种流行的图书策划的利用,并且认为由于这部作品过于奇特,使得这部作品只能被很少的读者所接受等等。
但笔者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的确,作品中的聊天机器人不是真正的人工智能,但不可否认的是,作者确实是通过机器的查询和寻找才得到了访谈问题的“答案”。这种提问和回答的方式是切切实实发生了改变的,我们可以认为,提问和回答的匹配是自动完成的,交流被机器化了,我们姑且称之为低配版的人工智能。而且,在笔者看来,克莱门斯·赛茨的作品真正要引起我们思考的是未来的问题:当写作被机器化之后,作品和读者之间的交流也会被机器化吗?要知道,人在阅读的时候会自动调动起自己阐释的能力。那么,在未来,读者会成为机器交流的一部分吗?读者会意识到,理解和交流已经变成了超人类的、对符号进行加工的现象了吗?而且,面对机器已经能够进行文学创作的现实,我们不得不思考这一切对于文学未来发展的影响。当人工智能的机器写作变得越来越强大,我们会不会由于人类懒惰的天性而失去了写作的动力和兴趣,而变得越来越依靠机器写作?正如现在电子邮件已经代替了传统的信件,未来我们是否还要人工智能帮我们写家书,写情书?这是否会造成人类自身诗性的丧失?所有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进行更深入的科技与人文的思考,这可能就是克莱门斯·赛茨这部《聊天机器人·没有作者的对话》在诗性之外的更深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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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言:
电脑、手机、网络、电话。这些现代化的工具,已经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从某种程度上讲,先进的技术可以成为束缚人的桎梏之一。人们的生活和思维几乎离不开它们了。以前,查阅资料要和人打交道,现在只要求助于网络就可以了。这便捷了,也让人们损失了交流的机会,即便是简单的三眼两语。
再比如,一出门就打开导航仪的行人或者司机,辨认方向和确定位置的自主性越来越差;因为有导航仪可以依赖,人无需费心问路了,即使到了陌生的城市里。导航仪带来的自主性,让旅游者一次又一次失去了与当地人口头交流的机会。旅游的快餐性质,更强了;营养丰富性,却降低了。
人与人的交流,不同于人和机器的交流,不同于人-机器-人的交流。小说《服务器之国》里“互联网在未来不复存在”的设想,预计短期内难以实现。作为一种反思方式,倒是有可取之处的。
偶尔、过上一天没有电脑、手机、网络、电话的日子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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