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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9-01
上世纪70年代,与何其芳先生有一段难忘的交往。我曾在《一个青年求教者的回忆》一文中叙述过我们结识过程和求教情景,并没有深入谈他的具体教诲,今年是何先生逝世40周年,回忆一下他在指导我写作时讲的箴言,或许对年轻的写作者有益
一条线
写文章一定要有一条主线。你写这篇文章,到底是想告诉读者什么?自己心里一定要明白。倘若连你自己都不清楚,读者就不可能清楚了。所以在着笔之前,先要把问题想清,想透。
线不能多,连两条都不能有,只能一条。其实,一篇文章能够把握住一条线,讲清楚一个道理就很不错了。俗话说:贪多嚼不烂。多了就乱了,东拉西扯,什么也说不清,让读者不知所云,什么收获也不可能得到。
如果你有两个以上的道理,都想讲给读者听,怎么办?那就分两篇以上的文章讲,这篇讲你最想说的。然后再作另一篇文章,讲另一个道理。总之,一篇文章只能讲一个道理,紧紧把握住一条主线去写,不能分叉。
想清了要讲的问题,就要给文章起个好题目,也就是命题。这太重要了,题目好像文章的眼睛。有了好题目,就不愁有好文章。题目应该集中反映文章的主线,灵魂。既漂亮,又醒目。
有了好题目,怎么开始写?
这就是起头的问题了。万事开头难。古人说:文章的开头应该像“凤头”,就是要美,一下子把人抓住。世上好文章数不清,但千变万化,开头多种多样。有必要专门研究一下“文章的开头”,把好的开头分一下类,讲讲其中的特点,怎么好?为什么好?好在哪里?这是文学研究的一个好课题。课题切忌空泛,不要脱离写作实际。从写作实践中来,又到写作中去,对写作有切实指导意义的,才是好课题。
开头千种万种,有一条切不能忘记。就是要把自己这篇文章的题旨引出来,也就是引题。倘若开头很美,却离自己的题旨很远,也不算好开头。宁愿弃置,也不能用。
有了好开头,把题旨引出来了,还要点题——点明文章的旨意。句子要短,最好另起一段。
文章开头把题旨引出来了,点明了,就解题,解答你要说的问题。解答要充分,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古人说:文章中间部分是“象肚”,就是说要饱满、充实。
解题之后要结题,用一句简明的话把解答的意思总结一下。好使读者心中豁亮。结题在解题的各段都应该有,形式多样,不要千篇一律,显得死板。但自己心中要清楚,是一步步、富有逻辑性地解答自己提出的问题。绝对不要离题,俗话说有些不会写文章的人,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使读者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这就是文章的失败。
最后也要结题,就是结尾。古人说:文章结尾要像“豹尾”。就是干脆,利落,戛然而止,不拖泥带水。也可列一研究课题:“文章的结尾”,研究一下古今中外好文章的结尾。
无论是引题、点题、解题、结题,都贯窜一条主线,始终不离题旨。处处扣题,紧扣题旨不放。这就是一条线。
这个“一条线”的文章道理,我还听唐弢先生的女弟子刘纳兄转述过,在北京二中也听韩少华老师讲过同样的道理。看来是他们不约而同总结出的文章规律。实质上是讲的思维训练,人的科学思维就应该这样运作。
一串珠
文章要“一条线”,但不能单调,要像线上串珠一样,色彩缤纷,光芒四射,有富有文采的句子,机警的问答,鲜活的实例,精辟的分析,深刻的论说。
最主要是新,要有新的思想;不能有新思想,也要有新写法;不能有新写法,也要有新材料。总之,一定要给读者提供新的东西,产生耳目一新的感觉。没有新鲜的东西,全是旧货,就不要写,一是浪费读者的时间,二是也耽误自己的工作。一个人精力有限,尽在旧东西里打转转,到头来会一事无成。
我在《陈涌侧影》(2016年《新文学史料》第2期)中回忆过,何其芳先生一直惦念自己一手提拔的学生陈涌同志,为陈涌被错打成“右派”心痛至深,讲着讲着话就转到陈涌身上。一次,他说陈涌的文章很好。特别是第二篇大论文《为文学艺术的现实主义而斗争的鲁迅》,集中在艺术的真实性这个实质性的主线问题上,从鲁迅对《儒林外史》这类讽刺小说与《官场现形记》等谴责小说的区别,到鲁迅对《〈死魂灵百图〉小引》、汉唐石刻的高度评价和对宋元以来文人画远离社会生活倾向的批评,再到“汉人的石刻气魄深沉雄大”,《石竹斋笺谱》的“秀丽雅致,平静柔和”,以及几种明代刻本《琵琶记》的插图,甚至山水花鸟一类的题材,旁征博引,无不涉及,无不分析,而都围绕现实主义精神论述。令人感到珠玉缤纷,目不暇接,异常饱满,又题旨豁朗,不能不承认是篇好文章!
这就是一串珠!
小标题与文面美
当时我呈请何其芳先生指教的习作是《鲁迅后期杂文辩证法研究——〈“题未定”草(六至九)〉的哲学分析》。文章很长,分了几段,段前有小标题,他阅过指出:小标题是必要的,但一篇文章的小标题要统一格式,不能有的长,有的短;各段的文字也要大致相同,不可有的长,有的短。在杂志上发表还不明显,在报纸上发一版的文章,小标题不统一,各段长短也不齐,就不好看了。多少年后,我悟出何先生其实在讲中国古典美学中的对称美和匀称美。
是的。何其芳先生不愧是写出《画梦录》的唯美诗人,他要求论文也具有诗美。他对我说:我是从创作开始的,后来组织安排到文学研究所,才倾力搞研究了。话中对《画梦录》时期的创作很怀念,感到自己在艺术上比那时滑坡了。我说我也偏向创作,他说还是应该坚持。有创作实践经验,对研究有益。
他抄写文章也要求美。1977年7月,他与世长辞,我到西裱褙胡同悼念,何先生的夫人牟决鸣同志思念悠长地对我说:他是很讲究文章的书面美的,给人民文学出版社写《红楼梦》序,写定后在文学所特制的大稿纸上用魏碑楷书抄写,稿本非常好看。可惜“文革”中遗失了,真是可惜!
(据《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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