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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科学是一朵奇葩
昨天我在朋友圈发这样一个消息,今天到这个会是不是能回得去,我说我对他攻击的时候可能弄出破绽来,就不能全身而退。所以今天我们这个评论,可能是比较反动,颠覆性比较强,但是学力不够,短期之内论证得不够好,大概就是一些狂言,可能没有根据,所以会比较惨。我们以前讨论过宽面条和窄面条,田松跟吴国盛都是窄面条,我跟刘兵是宽面条派。我们的思路是,如果把科学定义得更宽泛一些,在这个修辞策略下,我们可以完成我们想要做的事,比如发展中医诸如此类的事。当然这是有不同的策略,刚刚刘兵已经把这个策略讲得很好了,那么我们来回到吴国盛的书的评论上,因为我的时间不多,我想我就不浪费时间表扬他了,因为前面的人都已经表扬很多了。虽然我是宽面条派,在一个社会的话语层面上,我们把科学定义宽一点,可以做一些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在科学的名义下,在科学的旗号下都可以推动多元文化的建设。但回到我们学界讨论的时候,我们习惯都是窄面条的,这样可以与学界许多人的概念使用比较接轨,所以我可以暂时地、权宜性地使用窄面条的修辞策略,认同吴国盛对于科学的理解。
在这个思路上来讲,我觉得吴国盛老师强调科学不是一个普遍现象,不是一个植根于人性当中的普遍追求,我是同意的。所以才会有科学从古希腊起源、各种演变,然后不断传播,有些民族引进它还很困难,比如中国费了多力气,我们要不是挨打,现在也未必很努力地学科学。而且,科学也不是植根于人性当中的活动,不是所有的人对科学都很感兴趣,即使到今天,因为我注意到了很多科普作家、许多搞科学传播的人很痛心疾首,说我们社会发展到达了科学如此昌明的状态,很多人还是不关心科学,他宁愿关心王宝强离婚的事情,他也不愿意花时间理解科学,理解量子纠缠。言下之意,不关心科学是一种反常的事。我对这个说法很不赞同,我认为普通人没有义务要了解量子纠缠,但是关心八卦倒是人性中普遍的,所以这个会关心的,虽然格调不高,但是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从这儿延伸下来的一个重要的结论,既然科学本身并不是人性当中所必有的,就是吴国盛讲的,所有的民族都有技术,没有技术没有办法在社会适应它的环境,活不下来,所有的民族、所有的文化都一定有技术,但是不是所有的民族都一定要有科学,其实本来真的没有必要一定选科学。很多的人很痛心,说为什么学科学的人混得不好,很多一点不懂科学的演艺界人员混得那么好,这个气氛本身我认为是不对的,因为我们可能所有人都需要音乐,或者所有人都需要艺术,而科学的确是极少数比较奇葩的人会感兴趣的。我们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脑子结构比较奇怪的,对科学都很感兴趣,还居然能理解得了科学,而那些不理解的,比我们更聪明的马云之流的人们可能在社会上更成功。
在个人是如此,那我们把尺度放大,我们真的将来一定要有这个科学吗?我们可不可以设想一个没有科学的未来,这个未来真的是一个不好的未来吗?我觉得它甚至可能是一个更好的未来。实际上我们很多的努力,包括宽面条的策略,也许实际是在实现一个美好的没有科学的未来。那个时候,至少没有那么多严重伤害性的动物实验,没有连云港人对核废料的恐惧,就这一点来说我觉得挺好的。
所以,实际上我对人类未来其实可能比田松他们乐观,我觉得科学不是我们命定的命运,吴国盛讲存在的命运,我觉得科学不是命运而是选择。因为今天很多科普人士都会说很多人理解不了科学,对王宝强离婚案感兴趣。我认为对量子纠缠不感兴趣的人多了,科学不排除很可能有失传的可能性。段伟文会在历史的缝隙塞一点,他把量子力学的教科书封在一个有机玻璃里沉到海底,过了很多年挖出来,考古学家他们就会纳闷这到底讲的什么咒语?所以,我对人类未来的展望可能比大多数朋友更有开放性,科学有可能会失传,而且这也未必真的就更糟糕。
二,希腊科学是一个失败的纲领
第二点是关于希腊科学的评价。我自己在新浪博客上给师友们都要加一个标签,吴国盛的标签叫做自由国盛。他天天叫唤着自由,这是有北大传统的。现在这本书写完了,他跑到清华去,这个事情在我看来可能是有象征意义的,他把科学、自由谈完了以后发现没法谈了,就离开自由和科学的重镇北大,到我们清华去。他把希腊科学抬得很高,用他所有凝结着感情的语言在歌颂希腊科学,那我现在想问一个问题,希腊科学是不是一个成功的纲领?希腊科学真是一个成功的纲领吗?
我们为什么对希腊科学那么重视?很简单,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因为我们对现代科学重视,因为希腊的科学为现代科技奠定了基础,所以我们认为希腊科学是成功的。但是这个说法其实是有问题的,因为现代的科学按照吴国盛的说法讲是一个求力的科学,现在能够搞成核电站,能够转基因这些事情,这种功利的态度跟吴国盛推崇希腊科学所在乎的完全是两回事。吴国盛强调希腊为什么搞科学,它不是为了征服自然的能力,它是为了追求自由。吴国盛对中国文化注重实用,深恶痛绝,他认为这是产生不了希腊科学的思想根源。他更欣赏希腊人纯粹、自由的追求,认为这种为了求知而求知的努力,才是最可贵的。
那问题就会转过来,希腊人折腾了那么半天的科学,让希腊人获得了自由吗?上一次吴国盛搞了一个研讨会,我那时是嘉宾,我问吴国盛,他说希腊人当然获得了自由,但是我认为他是在偷换概念忽悠我们。的确,希腊人在相当程度上获得了政治自由;可是他所谓注重内在性、确定性而获得的知识,通过希腊几何学、天文学获得的所谓本质的认识,以及由此获得的认识论自由,与政治自由可不是一回事。虽然吴国盛虽然极力推崇自由,但是如果你仔细阅读就会发现,认识论自由和政治自由有什么关系他并没有讲得很清楚。他强调希腊人从内在性出发,强调他们研究生活的自主,他就把我们中国文化贬得一塌糊涂,我们把痛殴的任务交给儒家的朋友就好了。但是这里可以简单地评论一下,他老是说儒家以实用的态度看待学问,这对儒家其实也是不公平的。因为儒家其实一直强调真正的学问也是所谓的“为己之学”,儒家往往会批评某人,说你的学问是“为人之学”,这是有问题的,这同样也是强调儒家的学问是内在的,也是反对外在的应用;所以你列出一些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糟粕,用来否定整个儒家文化不够自由、没有内在性,这样的做法不太公平。所以说强调内在性,未必会产生出希腊的科学,也可能产生出儒家这种学问。因为我不是儒家,我就不多说了。
希腊的科学,吴国盛老师讲这个知识跟一般有用的知识、经验性的、技术性的知识,比如怎么样炒鱼香肉丝的知识是不一样的,这个是跟我们自由相关的,为什么?因为它是一个确定性的知识,是内在性的,能够把握永恒不变的东西。现在的问题是希腊人得到了吗?比如,希腊人很快就会发现,感官经验不靠谱,为什么他那么重视数学重视逻辑推理,因为感官靠不住。那么,通过逻辑推理就能搞定确定性吗?希腊人做到这点了吗?没有,他们搞数学,因为2的平方根给他们带来很大的混乱,他们把那人给扔到海里去了,后来搞到几何上去。通过逻辑推理,逻辑推理能够保证确定性吗?后来希腊人发现了有芝诺悖论,比感官经验更麻烦。吴国盛在书里面热情讴歌的希腊最牛的天文学,实际上正好证明希腊人找不到他们想要的确定性。因为,希腊的天文学,虽然掩耳盗铃地把天上弄得很干净,但是最后行星的运动它搞不定。他说柏拉图痛心疾首地让大家去拯救这种现象。然后凑了半天用均轮-本轮的体系,去拟合行星的运动,一千年后还是没有搞定,最后科学革命就从那个地方爆发了。最后还是要引入感官经验,还是要把希腊人一开始深恶痛绝的不确定的、外在性的东西请回来。因此,我认为希腊科学的纲领没有实现他们能对于永恒不变的、确定性的把握,用吴国盛的话来说,就是没有让希腊人获得他们想要的认识论的自由。
所以简单地说,希腊科学是一个失败的研究纲领。我认为,正因为希腊科学是一个失败的研究纲领,才在后来基督教和资本主义等等这样的势力影响之下,从所谓求真的科学变成一个求力的科学。这个求力的科学,吴国盛不满意想要回到求真的科学,其实他不知道正是因为求真的科学有问题,才变成求力的科学。所以,他这套逻辑跟田松的散文一样虽然漂亮,但是许多时候也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
三,希腊科学是一个错误的纲领
如果说希腊的科学是一个失败的纲领,那它是不是一个英雄的悲剧?就是说,努力的方向是对的,很可惜由于种种的条件限制而很可惜地失败了呢?我认为不是这样,事实上,希腊科学的纲领不仅是一个失败的纲领,而且它本身就不是一个积极的、正面的纲领,不是一个值得争取的纲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追问吴国盛把自由抬得那么高是合理的吗?
田松之流经常恶毒攻击科学,却往往讴歌自由。我觉得应该深刻认识科学与自由的内在关系,如果真要批判科学的话,那么科学的祖宗其实更是要批评的。我们读吴国盛的文章常常会感到哪儿不对劲,因为他言必称希腊,也言必称海德格尔,利用了海德格尔许多思想资源。但是,海德格尔对于希腊科学的发展是持批评态度的。吴国盛好像没有解释过这种冲突。
在我看来,吴国盛最得意的一个研究是所谓自然的发明,他说所谓完整的“自然的发明”应该包括先后出现的两个阶段、两个方面:第一,希腊人发明了以追究“本性”、“本质”、“根据”的方式对存在者的存在进行把握的理性思维,标志着理性科学的诞生;第二,希腊人开辟了一个特定的存在者领域即“自然界”(自然物的世界)。吴国盛自己也讲这是所谓的两次跌落,他也不断地在讲蜕变,海德格尔认为其实是一种沉沦,吴国盛把这个堕落、跌落、沉沦的事情当做理想的自由在讴歌,在追求,这是不是自相矛盾,需要进一步的解释。
所以,其实我们再回顾追问,希腊人对内在性的狂热追求真的是合理的吗?真的是有意义的吗?实际上今天的技术世界恰恰是希腊古人那个时候对内在性,对所谓的必然性,对根据、本质、原因的追求导致的结果。那现在回过头来讲,那个所谓的自由真的是值得追求的吗?那个自由是不是正好走向了让我们饱受束缚的反面?按照田松的态度,它正好让我们沉沦,正好让我们今天遭受到了所有的技术事件带来的苦难。
所以说,我们常常可能忘了吴国盛整个思考里他基本的预设是什么,他想在做什么,刚刚范春萍老师在表扬他要用科学来追求自由,但是真的应该追求这种自由吗?可能追求自由这点恰恰是万恶之源,这个追求恰恰束缚我们;就像很多人认为发展科学会让我们幸福一点,现在田松之流认为科学不能导致这个结果,但是我认为这种自由是比科学来得更本源的东西。所以,其实我们应该超越这个自由,回到那个我目前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的原初境界。我们大家对自由这个词基本上没有什么抵抗能力,可是,吴国盛所谓自由就是所谓的内在性,一定是跟外在性相对的,一定是有一个二元对立,是分裂对立的产物。老子曾经沉痛地指出:“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混乱,有忠臣。”古希腊人狂热追求内在性、确定性,如此高抬所谓的自由,其实是大道已废的沉沦境界,不值得追求。而所有的二元对立之下,执着一边,必然处处挂碍,难得自在。希腊科学的所谓发展,其实是希腊人发现那个确定性在很多地方找不到,捉襟见肘,四处挖东墙补西墙,最后宣布整个纲领失效的过程。
说到这里,也许儒家会偷笑说:中国古人的智慧更加高明,是在超越这种对立之上,我们技术也玩得不错,但是我们不追求自由,也不追求理性,没有本质,没有根据,没有这样一个很严重的二元对立。因此,从大尺度上看,没有希腊的科学及其衍生物,我们会活得更好,可能没有田松之流深恶痛绝的,今天给带来我们危害的科学、转基因和核电站。我对此仍然表示怀疑,我不认为中国古代的道路就是理想的天堂。如果是的话,我们今天也不会加入西方的世界中,走西方的道路。中国古人也有执着,同样有其二元对立,儒家的纲领也是失败的纲领,错误的纲领,仍然没有实现儒家想要追求的目标。我个人认为,真正有意义、有希望的纲领是大乘佛教的纲领,当然,对这个纲领的辩护不可能在这个简单评论中发挥。这也是这个狂妄评论该结束的时候了。
感谢吴国盛的大作和研讨会给了我这样一个思考和发言的机会,谢谢。
本文系作者在《什么是科学》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2016年8月16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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