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松

最近几天，又发生多起动保志愿者高速拦狗的事件，同样引起激烈争论。赞成者如我者誉之为仁人义士，反对者斥之为狗粉狗奴、恐怖主义、抢劫犯！很多年轻人表示困惑，觉得动保人士走火入魔。

少年时看过一部老电影，说的是一小支解放军进入了农奴制地区，当地人各种觉醒的故事。电影本身有很强的意识形态色彩，如今看来，就如半夜鸡叫和收租院一样，未必可信。不过，其中有个情节可以借用一下。

一个奴隶，因为触犯头人，被绑在柱子上，等待酷刑。解放军连长试图救人，头人把一个苹果放在奴隶的头上，说，打中苹果，奴隶归你。幸好连长是神射手，一枪命中，奴隶得救。

这个情节设计得巧妙，既救了人，又不违背民族政策。不过，假如那位头人很轴，不留任何余地呢？这时，那位连长就遇到了一个道德难题。作为军人，应该遵守命 令，遵守民族政策，作为守法公民，应该遵守当地法律，如此，他只能以合法手段推动法治建设，等待国家彻底废除剥皮挖眼之类的酷刑，然后，连长有法可依，合 法地救下所有奴隶。

但是，如果他想救下这一位奴隶，就只能违背民族政策、违背当地法律，或者暗劫，或者明抢。

如果你那位连长，你怎么办？

动保志愿者遇到的是同样的道德难题。目前国家还没有颁布关于禁止吃狗的法律，相关的动物保护法律不完善，全民的动物伦理教育远远跟不上，甚至有地方政府组织狗肉节；另一方面，围绕吃狗的利益链条迅速扩张，一条条宠物狗、看家狗、流浪狗被偷、被毒，送上狗肉馆的餐桌。

动保人士之所以走向高速公路，核心原因在于执法机构不作为，地方政府默许乃至鼓励了整个产业链的运转。倘若地方政府严格遵守现行的动物保护、卫生检疫及运输的法律法规，这条产业链将无法维系。

动保人士一直在行动者，在国人的冷眼和非议中行动着，他们救助流浪猫狗，呼吁及推动立法，但是，如果等一切法律法规都完善了，等政府机构开始认真执法了，中国的土地上不知该多了多少狗的冤魂。

于是，一些相对激烈的动保人士亲自行动起来，她们——在我的不完全了解中，大多数拦狗活动是以女士为主导的——出车、出人，付出财力、体力，冒着身体伤害乃至生命危险，走向高速公路，直接与狗贩对阵！

回到电影中的情节。如果连长采取暗劫的方式，比如在月黑风光之夜，悄悄把等待受刑的奴隶救走，神不知鬼不觉，你会如何评价他？赞美他是仁人义士，还是谴责他违背国家政策当地法律，涉嫌偷窃抢劫——按照彼时彼地的法律，奴隶是头人的私有“财产”？

如果他偷窃不成，被人发现，与头人发生了武装冲突，你又会如何评价？

如果冲突中双方有死有伤，你对双方又会如何评价？

按照当下的法律，动保人士高速拦狗在法律上不会是毫无瑕疵的。正如很多人所指责的那样，堵塞交通、非法执法、有罪推定、非法处置赃物、涉嫌抢劫绑架，如此等等，尽管她们也在努力与警方沟通，尽可能使其行为合法化，仍难周全。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评价她们？

在我看来，她们心怀慈悲，拯救另一个物种的一条条生命，是仁者；她们勇于行动，不惧流言，以身犯险，以身试法，是义士。

有人要捍卫吃狗肉的权利，在当下法律框架下，吃狗不违法。不过，这与高速拦狗并不矛盾。迄今为止，高速路上拦下了运狗车，从来没有一辆车狗种单一（所谓的肉狗），大小相似，如一群猪一般，而是种类繁杂，大小不一，狗绳项圈各异，这意味着，他们是宠物狗、看家狗、流浪狗，被偷被抢被毒杀，也从来没有一辆车具备完整的合法的检疫资料。因而客观上说，动保志愿者的行为会有助于这些人在餐馆里吃上合法的、安全的、无毒的狗肉。 

也有人要捍卫狗贩的权利，我非常赞同。我赞同并支持这些人也行动起来，走上高速路，给狗贩送水送食物，尤其是送法律，把动保人士告上法庭。客观上，一次这 样的公开庭审，会有助于澄清吃狗偷狗的利益链条，使爱狗和爱吃狗的人了解其中的内幕，也会有助于中国动物保护的方面的法律建设，会有助于中国在动物伦理方 面的推进。

在一个普遍没有物种道德的人类社会中，动保人士在努力做一个有物种道德的个体。他们不只在拯救一条条非人类动物的生命，也在向人类社会发起一场伦理冲锋。我虽然不会亲自上高速公路，但如果她们坐牢，我一定探监。

2014年8月11日

北京 向阳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