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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險社會中的科學與民主

已有 3291 次阅读 2009-4-17 11:34 |个人分类:科學文化|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科学, 民主, 科学主义, 现代性, 风险社会

《民主與科學》2006年第3
 
 

風險社會中的科學與民主
蔣勁松



德國著名社會學家烏爾裏希·貝克提出的風險社會理論,是一個在當代頗具影響的社會學理論。在傳統的觀點和後現代主義理論之間,他一方面繼續堅持現代性的基本立場,同時對於現代性的具體表現形式進行了深刻的反思,提出了建立反思現代性的口號。其中,對於科學與民主的關係的認識很有新意,值得關注。

一、風險社會與科學
貝克認為,當代社會與過去的工業化社會不同,他稱之為風險社會。這一名稱的來歷,不僅僅是當代社會面臨著種種嚴重的風險,更重要的是因為,今天社會組織的形式是按照風險分配和生產的邏輯。因為,財富短缺的問題的重要性已經被降低,風險問題的重要性則上升。如果說工業社會中考慮的重點是財富分配,那麼風險社會中關鍵的是風險如何分配。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當代社會的主要風險來自科學技術的應用。在當今風險社會中,風險不再是個人的風險,而是全球性、結構性現象,例如,切爾諾貝利核事故、溫室效應、臭氧層空洞之類的環境危機等等,更不用說核軍備競賽、恐怖主義。過去風險與個人的勇氣相關,今天則涉及到人類的生存。如果說,過去人們所苦惱的是來自自然和傳統的束縛,今天正在為技術-經濟發展本身的風險所取代。

和過去主要來自于自然的風險不一樣,今天風險不再是表面可以被把握的,而是更加隱蔽和危險的,往往需要科學方法測定才能發現。例如,難以降解的DDT的長期富集,電池中所含有的重金屬污染的危害等等。而且由於風險的擴散速度的加快,風險不再僅限於產生風險的地方,無法做到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無論是切爾諾貝利核事故,還是二惡英污染的傳播,都會讓原本毫不相干的人深受痛苦。更加令人不安的是,由於太複雜、不確定因素太多,一般的科學計算方法對於風險評估無能為力。因此,當今社會中,不明的、無法計算的、無法預料的後果成為歷史和社會的主宰力量。

由於污染和風險,不像收入和教育那樣可以直接感知,它要依賴於科學的感知來確定。這樣受害者的命運就交給了專家決定。面對風險,現代社會中的普通人非常無助,就是因為風險的確定具有知識依賴性和不可見性。在某種意義上,人們今天所面臨的世界與古人所面臨的鬼魂世界很相似,都是不可見但卻能帶來巨大危險的存在。理論變成了構建現實的重要因素。

貝克認為,正是風險的考慮,迫使科學和工業問題再度成為倫理、民主討論的對象。因為科學本身在評估風險問題上的內在局限性,風險評估永遠無法排除倫理、政治、經濟、文化的考量,這使得理性擺脫了科學的壟斷,也使得科學與民主之間關係的討論更加深入、複雜。

二、從獨斷的科學到反思的科學
貝克認為,工業社會並非現代性的唯一表現形式,它僅是現代性不完整的表現,在許多方面現代性的批判精神不夠徹底。其中,科學就是半截化的科學,因為在工業社會中,科學就像手電筒,批判反思的矛頭從來都沒有指向自身。科學的規則被當成天經地義的,科學成為政治和倫理批判範圍之外的獨立王國。這種獨斷的科學不適應風險社會的需要,必須將科學的批判和理性精神貫徹到底,發展為反思的科學。

工業社會中占統治地位的初級的科學化,從傳統與現代、普通人與專家的對立中獲得其權威地位。按照這種科學理念,人們遭受的疾病、危機和災難,都是來自於野蠻的、不可理喻的自然,以及頑固保守的傳統的束縛。所有的問題和過失,都是由於科學還不夠發達所致,只有科學的威力尚未到達的領域中才會隱藏著風險,只要科學足夠發達,知識的光芒將會驅散一切災難。顯然,這種態度是與科學還沒有明顯地覆蓋其應用領域這一事實密切相關的。因此,人們總是可以想像科學真正發達和普及之後的那種理想狀態是多麼的美好。

按照這種觀點,科學技術及其工業應用就變成了不受政治批判的獨立的文化領域。在這些領域中,進步成為了現代社會中少有的不可侵犯、不可批判的聖物。而科學技術的技術應用所導致的一切負面影響都被定性成伴生的副作用

正因為如此,這種初級或獨斷的科學在風險問題上常常表現出無能為力。這不是在堅持科學精神上有所不足造成的。相反,越是堅持所謂科學的嚴謹性,對於風險的確定就越是艱難;因為,在複雜的作用網路中,越是將風險界定為嚴格的因果聯繫,風險就越是難以確定,這是由風險本身的內在屬性所決定的。所以說,在嚴格的科學實踐與其助長和容忍的對生活的威脅之間,存在著一種隱秘的共謀。受害者要逃避風險的邏輯是相反的,只要有可能就應該逃避。因此,科學並不能為公眾提供恰當的風險評估。

所以,風險社會中對科學和技術日益增長的批判,並非來源於批評者的非理性,而是由於科技理性面對文明的風險和威脅不斷增長著的失敗所致。這種失敗並非偶然的無能和缺陷,而是制度性的。因為,科學總是首先關注生產力,而對於風險總是推後考慮。生產力的提高足以為科學提供合法性支援,而產生的所有負面影響卻總是被認為與科學無關,僅僅是不當使用所致,或者是必須付出的代價而已。

在這層意義上,科學已經成為對人和自然的全球污染的保護者。時至今日,當代科學不僅不能解決風險問題,也無法解決生產問題,因為治理的費用不斷高漲,因此,工程科學必須要重構。自然與社會之間的人為對立必須要取消,自然不能放在社會之外孤立地去考慮。自然科學和工程科學已經成為在數位掩飾下的政治學、倫理學、商業和司法實踐的分支,儘管處在它們所有的表面客觀性的保護下。

這就是說,科學開始將反思批判的矛頭對準自身,或者說科學自身也要成為社會理性批判的對象。科學不再指導著知識的應用,而是由應用者支配各種科學知識來應用,主導關係完全顛倒了。科學越來越不能滿足消費者和公眾的安全感需要。伴隨著公眾對於科學本身易錯的認識,進行懷疑的主體從科學一方轉換到實踐者一方。而科學,包括自然科學在內,卻變成了為資金豐厚消費者提供論證需要的自助商店。也就是說,科學提供種種資料和論證,但是最終進行決策者不是遵守科學的訓令,而是將其作為各種相互競爭的論證手段來加以利用,在此過程中這些手段也會受到批評和評估。

科學由於風險評估而受到的批評,並不會阻礙科學的發展。相反,科學借此機會進一步擴張了自己的勢力。因為,雖然科學成果的工業應用產生了問題;但是科學也提供了認識和提出問題的手段,而且最後,解決風險問題同樣也離不開科學的幫助。科學批判又變成了科學擴張的機會。

總結說來就是,隨著科學在現代社會的應用,科學技術系統產生的風險和不確定性擴散到科學之外的社會領域上。如此一來,政治、商業和公共領域中受到科學後果影響的公眾就與科學技術的應用者一道,共同參與對知識的界定。對於社會公眾和科學技術的應用者來說,這種反思的科學模式,開啟了在科學成果的生產和應用過程中新的影響和發展的可能性。

這種新發展,影響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包含了將社會實踐從科學的壟斷中解放出來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它也使得與啟蒙科學主張相抗衡的意識形態和利益立場可能重新得勢,並且使得科學知識可能成為經濟政治利益和新教條的僕從。所以,反思的科學更加需要民主和政治批判。

三、科學成為民主政治的對象
現代社會一個基本的價值觀就是民主政治的原則。然而,在貝克看來,工業社會中這一原則並未得到徹底的貫徹。在民主政治中對於批評的高度敏感性與技術-經濟領域中對批評的相對免疫性之間存在著強烈的對比。而在風險社會中,民主政治的適用範圍將進一步擴大,包括了科學研究及其成果應用的工商業領域。

在號稱破除一切神聖原則的工業社會中,流行的進步信仰稱得上是現代性的世俗宗教,體現了強烈的反現代性。因為它體現為對未知和不具體事物的信仰,體現為種種違背自己更好判斷的盲目信任。任何舉措,任何重大的變革,雖然我們並不清楚它今後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變化,只要我們相信是進步,它就會克服我們的顧慮、禁忌,獲得無可置疑的合法性。在民主社會中,涉及到社會和公眾權益的任何事項都須經過政治合法性的程式,而進步卻是不需民主政治合法化程式,就先天獲得合法性的社會變遷。在進步的魔咒庇護之下,在可能引起社會風險的變化之中,科學毫無責任,而商業也只有隱含的責任。

以醫學為例,醫學自身的進步被當作可以不經普通公眾的社會生活狀況所認可的活動。而這一寂靜無聲的社會和文化革命的結果、目標和危險的問題,只是在事後才必須接受社會公眾的批判性探究。例如,克隆技術應用於高等動物生命的無性繁殖,相關研究是完全獨立於社會公眾的民主政治討論的。只是這一技術研發成功後,它所引發的關於人的生命是否克隆問題,牽涉到異常複雜的社會倫理問題時,社會公眾才得以參加討論、立法等等。

因此,在內部醫學實踐的決策力量與外部爭議和控制之間,長期保持著一種徹底的不平衡性。因為,對於這些變化,公眾以及政治領域必然總是不知情的,總是無奈地、被動地跟著發展狀況的後面,根據變化所帶來的道德和社會後果進行思考。而這些後果是那些從事醫學研究的人所不熟悉的。這種不平衡性還表現在,政治活動總是存在著監督、修正和緩解的可能性,而這些傳統政治之外的進步則享有一種無需曲折複雜程式才能實施的直接性。

所以,要以傳統政治的三權分立來類比的話,我們就會發現:在這些醫學實踐者那裏立法和行政的力量都掌握在他們手中,毫無分權的制約,也無需民主授權,所產生的影響事後才被受影響的群體所知曉,並且是沒有選擇地被迫認可。可以說,醫學專業力量是在實施一種集權的統治:科學知識的研究、技術的訓練和操作性具體實踐在專業組織中是高度統一的。

所以,風險社會中政治的困境在於,科學和商業的決策具有非常重要的政治影響,但是受到這種影響的公眾卻無法通過政治活動對這樣的決策表達自己的意願和施加影響。對此,貝克提出的解決方案是:用分化的政治來取代中心的政治。其核心思想是,民主政治不應該僅限於代議制體制,充分認識到政治沒有中心,在任何壟斷者可以進行自我控制的地方都應該提供進行批判和民主控制的管道。原本在政治領域和非政治領域之間劃定的僵硬的界限必須要打破,傳統認為科學活動、工商業活動都是高度自主獨立的領域,不受公眾影響,這種觀念現在必須改變。

按照貝克的觀點,風險社會是一個自我學習的社會,以風險作為社會批判的基本參照點和前提。政治和非政治領域劃分的前提,在反思的現代性和反思的科學發展過程中變得脆弱了。科學研究不再是封閉獨立的領域,它應該接受那些回饋的有關威脅和風險的報告。這些報告對科學活動提出挑戰,促進它的工作的再組織。這就使得科學研究領域成為民主政治原則發揮作用的範圍,這是現代性發展的一個重大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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