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有读者要求我介绍我们的《理论地理学》的基本观点，由于《理论地理学》涉及许多数学表达，在博客刊登不适合。这里我节选了少许内容，与学术同仁共享。

      这里我登载的内容之一是“地理学的管理化”，这个观点是我与王恩涌先生、章申先生讨论的结果。1999年，我被聘请为华东师范大学城市与环境考古遥感教育部实验室主任，按教育部建设实验室要求，我接着授命兼任地理学系主任。如何办好这个实验室和系（当时的系是教学主体），我请教了王恩涌先生和章申先生，他们从学科发展和地理系学生就业考虑，与我探讨了地理学管理化趋势，指出了区域治理与环境管理两个重点。这篇博客，我也就此机会，说明自己的思想来源。当然，我在中国科学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工作，也促进了我接受地理学管理化的国际潮流。“地理学管理化与信息化类似，是地理学的一种革命潮流”的观点，在中国地理学会1999年年会上报告后得到了众多学者的肯定，其中包括中国地理学会秘书长张国友，后来我自己写了《区域的管理与发展》一书（科学出版社）,指导博士后刘筱完成了《城市的和谐管治》一书（政策与管理所内部印刷），作为系统探索。

这里的文字是《理论地理学·绪论》的一部分文字。

特别要说明，这里刊登的是基本思想的讨论，它们绝不是理论地理学的总体，理论地理学必须是如近代地理学创始人洪堡说强调的，是像Physics那样的学科，必须有数学表达；当然仅有数学远远不够的，地理学观念是最重要的。

什么是地理学

      什么是地理学?这是一个曾经引起不少争议而且至今有人喜欢争议的问题。有一句名言“Whatis geography? Geography is what geographers doing”，试图结束这种争论：一个学科实际上是由它的学者研究对象定义的。那么地理学家们在研究什么呢？我们经常地听到：“数学是研究数、形与代数结构的科学”、“物理学是研究物质及其运动规律的科学”之类的经典说法，学科为对象所定义。那么什么是地理学的研究对象呢?答案是以环境和区域为代表或表象的地理事物。这又有一个新问题，什么是地理事物?对此，我们首先看一看地理学家是关心什么的。面对一条河流，水利学家关心泥沙运动力学，这是一个物理问题。然而地理学家或者说地貌学家关心是心滩、边滩位置，关心泥沙运动产生河道塑造的问题。投资，经济学家关心的是投资的时机与效益。地理学家则考虑投资的区位、地区效应。在关心视角上，与物理学、经济学关注的原始问题不同，在地理学家关注问题过程转变中，问题本身发生了一个特殊变化，就是泥沙运动被考虑成与地球表层有直接联系，投资问题被认为是发生在地球表层的，而且强调它们的结果占有一定的空间，地理学家绝不避开空间谈投资和泥沙运动。也就是说，原始问题被定义到了地域上就成了地理学问题，事物的地域化将形成地理事物。由此我们可以建立地理学的第一个原理——地域化原理，地理事物是事物地域化形成的，地理学的研究对象是其他学科研究对象地域化的结果。由于地球表层不是各向同性的，地域性带来了地理事物的第一个特点，地域性分异。

仅仅有事物地域化还不足以形成地理事物。事物被地域化后，如果它并不发生与其它地域化事物的联系从而显示出一种结构，则问题并不为地理学家所注意。例如许多工程地质问题，虽依赖于地球某一表层的具体地区，但它不是地理学的研究对象，但是当这种工程产生的环境问题、人口问题就会被纳入地理学体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到地域化事物呈现了一种结构，这种结构就是对象发生了与其他地域化事物的联系。联系的问题特征就是结构。实际上地域化事物的结构往往如此之复杂以至于我们在机理上不能解析它，但我们总可以观察它的状态，习惯上我们称这种状态对应于结构的地域化事物合成表征为景观。景观本身不是地理事物的本质特性，但它却是本质标志，因此我们称地域化事物转化为地理事物的过程为景观过程。景观是具体统一结构的地理事物状态的外在综合表征，它标志着事物最终转化为地理事物。据此成立第二条原理——景观化原理，即地理事物是相互之间发生不可忽视的联系而形成结构的地域化事物，这种结构与状态的综合外在表征是景观。这种景观是由密不可分的地理事物构成的，因此地理事物有第二个特性——景观系统性。

容易看到，地理事物的具有地域性分异和景观系统性，或者简称地域分异性和系统性，现代地理学必须且仅需把握这两点。在王铮，夏海斌，吴静的《普通地理学》（2010）中，我们更多地讨论了地理事物的这两个性质。

地域化、景观化的事物，即地理事物，通常具有两种表象。第一种表象是地理学事物有一种依赖于地域特点、受制于相互联系的运动特性和行为，我们称之为环境。环境的意思有两层，第一是它们是人类生存的地球表层的构造元，第二是它们互为边界。两种特性均衍生于地理事物的相互联系作用。事实上如果不考虑“环境”一词具有相对于人的主体的含义，环境就仅具有上述特点。而考虑人的主体作用，实际上就是把人定义到地域上并把注意力放到相互联系性上，因此，人作为一个群体，本身也是一种环境。所以如上所述来称呼环境(地理环境)是正确的。环境就是定义到地域上的景观化的自然客体和人文客体，它已不是“边界条件”而是独立的地理单元，并且其过程是自然过程。第二种表象是地理事物会对自己所定义的地域空间发生充填，也就是使空间特化，这种特化了的空间就是区域，区域是地理事物的第二种表象。这就是说地理事物具有二象性：区域性和环境性。二象性使地理学的研究对象在有些场合表现为环境，在有些场合表现为区域，而二者的载体是地方。区域、环境、地方是现代地理学的三大对象。因此我们也可以说地理学是研究环境、区域与地方的科学，这就像说数学是研究数、形和代数结构的科学一样是一个外延性定义。在有些作者的笔下，强调地理学是研究空间的科学或者说是景观科学。实际上空间与景观是地理学引进的两个理性概念，就像物理学引进的力、场一样，他们是分析的理性工具或者说概念工具，或者是科学分析观念，不是直接的观察和分析对象。

在地理学发展早期，地理学家关注具体的地方，而且由于还没有发展起理性概念体系，以至于长期以来，人们认为地理学就是描述地方特征的学科，因此没有理论地理学。20世纪以来，研究环境和区域是大多数现代地理学家从事的工作，事实上形成了地理学的两个理性学科：环境动力学和区域地理学，使得地理学出现分别以环境、区域为对象的独立学科。

地理学的管理化

现代地理学的另一个趋势是它的管理化。二战以后，百废待兴，城市的重建需要规划，而规划需要综合考虑人口、资源、环境和发展（PRED）问题，综合考虑PRED问题这是地理学的特征，因此地理学迅速地进入的规划领域，这种进入使得许多地理系更名让自己的名称进入了“规划”，一些研究地理学的期刊使用了“Environment and Planning” 的名称。众所周知，管理有五个范畴，规划（计划）、组织、人事、领导和控制（孔茨，韦里克，1998）。规划学科在地理学领域的发展，意味着地理学正在管理化。此后环境管理、资源管理、城市管理在地理学中发展了起来，世界上有的著名大学，地理系更名或者分离出了环境管理系、城市规划系等。地理学研究对象环境、区域、城市、资源、人口都被从管理学角度考察，地理学的管理化趋势迅速发展，值得一提的是，管理化带来了地理学一系列科学概念和思想变化，因此，夸张地说，地理学正在发生管理革命。值得提出的是，环境管理等词汇的提出，实际上也改变着管理学。一般认为管理学的理论构架是由法国人亨利·法约尔建立的，1916年他发表了管理学巨著《工业管理与一般管理》，这里管理一词使用的法文是Administration，在英文中这个词被解释为行政，政府治理，因此美国人翻译时用了management，management带有经营和操纵的含义，这使得法约尔的管理思想被直接与商业联系。在地理学思想、生态学思想提出的Environment Management，把Management实际上还原为法约尔的原意。Environment Management不是经营环境，而是有序组织、有计划开发与保护、控制并最优化利用环境。地理学的管理化是在法约尔思想基础上展开的。2000年后，为了体现管理区域的基本理想，Region Governance的理念流行，Region Governance ，区域管治或者翻译为区域治理，是地理学管理化的表现。其具体表现是，地理学被大量应用于公共政策分析领域。而公共政策分析被认为是典型的管理学问题。21世纪的公共政策分析已经与地理学分析密不可分，它们是互相“化”了。

在自然地理方向，地理学与生态学结合，在地理学管理化方面，形成了生态系统服务的概念。在生态学意义下，生态系统服务是指人类从生态系统获得各种惠益，包括供给服务、调节服务、文化服务和支持服务（陈宜瑜，等，2011）。从地理学和管理学角度看，地生态系统的服务，需要维护，这种维护就是管理。管理的核心是系统，因此过计划或规划、组织、控制、资源配置和检查五个功能，协调生态系统服务与人类的人地关系，维护生态系统，例如PRED协调，构成了地理学管理化研究的一个方向。

地理学管理化的变革，还不仅在于规划领域的发展，它同时也是地理学受到系统科学影响的结果。我们知道，作为计量革命的继续，系统分析技术在地理学中被广泛引用，系统分析技术，又往往被称作管理科学方法，它更多地通过运筹学方法规划、控制甚至是组织对象。在管理科学方法用于工程管理时，被称为系统工程。地理学对系统科学的接受带来了地理系统工程的概念。地理系统工程，作为一个科学概念，至少在中国受到地理学家的欢迎，例如张超等的《地理系统工程》。地理系统工程的兴起，是地理学管理化的表现。

受地理系统工程思想的影响，王铮，韦省民、史培军（1987）提出了“地理工程“的概念。他们认为实施对地理环境的一种大规模的建设和改造的工程性活动，这个活动就是地理工程。例如，大运河是一项地理工程，长城修建也是地理工程，甚至一个河道的整治、水库的修建，一切明显地改变了环境结构或者区域结构的工程性活动都是地理工程。诚然，地理工程不一定为人类带来福祉，所以地理工程需要优化设计，而且更重要的要考虑PRED系统，这就使得地理学设计地理工程需要采用系统工程技术和管理学的方法与理念，使得地理学发生管理化。在最近几年，随着全球变化研究的深入，一些学者提出利用geo-Engineering应对全球变化，geo-Engineering习惯被翻译为地学工程，这就是一种管理学思想。geo-Engineering通过改变大气发生条件、大规模陆地下垫面等，主要改变的是地球表面的地理性质。

与地理工程思想平行，钱学森(据于景元、王寿云、汪成为，l990)认为存在地理建设。实际上地理工程可以视为一个概念的两种表达。地理建设更多地强调了地理工程的目标。这种思想可以追索到苏维埃地理学家提出的建设地理学。地理工程或者说地理建设的展开需要从计划、组织、控制等一系列管理活动，因此地理学的研究内容也吸收了系统分析、运筹学的管理科学的理论方法。

值得一提的是，地理学管理化绝不是把地理学变为管理学，恰恰相反，地理学管理化是引用管理学的一些概念、方法，形成一套科学体系，给地理学在处理环境、区域问题时以基础科学支持。

地理学的信息化与管理化结合，可以从思想上、方法上发展地理学，从而导致地理学的新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