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野外的故事3：地质队员的苦恼

我那天唱了那个《地质队员之歌》一直感到丢人，心里憋不住，就与坐在我对面的搞水文地质的肖师傅说了。肖师傅说：“你别说这个歌脱离生活，老的《地质队员之歌》也脱离生活的。”我说：“老歌是怎样的？”肖师傅讲：“老歌唱‘胸怀着伟大的理想，心想着可爱的姑娘。’可是我从地质学院来到地质队，才发现心里没有可爱的姑娘可想，连丑姑娘都没有一个。就是一个流动的和尚庙。”说完，大家一笑。

整天在山沟里的地质勘探队员，清一色男子汉，三十多找不到对象的小伙子很多，如果介绍个对象嘛，见到别人还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平时就不与女人说话。我们分队二百多号人，有50多个30岁左右的单身汉。“国庆献大礼”结束的保障大会上，整个勘探队要表彰七八个英雄，站在台子上，带着大红花，大家会羡慕的说：

“第二个，第二个，找到老婆了，庆功后就要结婚了。还是有城市户口的。”

“王**模范是模范，年年模范，就是太小气。”

“小气？你老婆拖着三个孩子在农村试试看！”

“我到属猫年才能找到老婆，你等吧。”

地质勘探队员的婚姻问题一直困扰着上上下下的领导和群众，也就是76年底，领导上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建立“三八钻探机台”，清一色的大姑娘，最大的是个女知青，上海人，个头大，记不得叫什么名字，大家叫她“破冰船”，最小的应该17岁，是个老职工子女，她与我表妹是一个班的同学，曲靖一中毕业的。我记住机台长叫雅玲，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个美女，大大的美女，健康的发红的脸蛋，健康的匀称的身材。她还叫我“王哥哥”，还有个叫小干巴的，她们要来帮我洗被子。我说：“我又不是没有手？”她们说：“有，叫笨脚笨手”。可我不敢接近她，也不敢接近其他女孩子。为啥？我这个人长得太丑，用那个搞“后现代数学”的话说，“口齿不清，磨磨蹭蹭”，美女是看不上的，一般人也看不上，叫我帮她们打工还行，可是，那时候打工都轮不到我。谢谢你们，让我打工的美女。现在老了，打工也打不动了。我有两个朋友，评职称被压，一气之下开公司，现在都是手下有百十号美女、帅哥的企业家了，说不定哪天要当个什么代表、什么委员了。那年研究生面试，我出了个题目：请从经济学角度分析为什么现代中国没有林徽因爱上金岳霖的现象。

1977年的总结会，是在毛主席生日那天开的。基地的院子里挂着毛主席像和华主席像，还有华主席给大庆的题词。我们分队的兰政委讲话，讲着讲着就言归正传了：“三八钻机的，你们越来越不像话了，谈恋爱，与铁路上的谈。我们这里这么多好小伙子你们不找，眼睛有毛病！铁路上的有什么好？几个人一个小站，平时找人说话都找不到。”接着陆队长发言：“你们不懂，你们将来要生孩子吧，我们的大队部在城里，孩子可以上城里的托儿所、小学。找铁路上的，将来姑娘、儿子上学都困难。”

散了会，与我住在一个帐篷的肖师傅说：“老兰就是脱离实际，一个女孩子，怀了孩子，生了孩子就上不了野外。他以为个个是破冰船？赶快让她们找个男人嫁走，给地质队减轻点负担。”

过几天，下大雪了，漫山遍野，白茫茫的，庄稼地让雪盖着，树林子让雪盖着，只有远处的村子冒出几束炊烟，在风雪中摇晃着攀升，告诉人们这是一个活的世界。

我们地质分队开会，有一件事。临时代理队长的陈师傅说：“小王，你去叫队长来？”“哪个队长？”我问。

“王队长呀，管技术和安全那个。”有人答。

“王队长？”我想队部领导没有姓王的呀，有些困惑。

身边的老冯推了我一下：“就是高副队长。”“他最近改了姓王。”有人插话。

我师父荣突然生气地说：“小麻雀，你搞什么？害小王。”小麻雀是一位师傅的诨名。大家都笑了。

会后，荣师父悄悄告诉我，高副队长妻子最近与一个放电影的偷情被抓到了，已经是第二个偷情事件了。有些人私下叫他“王队长。”荣师父说完就催着我们：“干活！干活！”

雪停后，我与负责管探槽工程的老李师傅给农民付工程费去。农民请我们吃了饭，老李喝了酒，说起来：“老高管安全生产，天天离不开钻机，半年才回一次家。其实，谁也保不住自己家里不出事，女人也是人嘛。探亲假，一年只有十二天，老牛妻子害了癌症，也只批给他十二天，业务骨干，苦了男人苦女人。”说着，像个孩子似地哭了。唱了起来：

好女莫嫁地质郎，

三年两载守空房。

有朝一日回家转，

抱回一推油衣裳。

与李师傅告别农民家回基地，看着满山的融化中的残雪，残雪中露出了黑的土壤，绿的小麦，还有小溪里流动的泛着晶莹的溪流，眼睛有些湿润，我后来想，莫奈的画也许就是眼睛湿润时受这种风景启发出来的。

回到基地，我与牛师傅说起这事，问候他夫人。牛师傅喃喃说，苏联好，人家的地质队，干半年休假半年。

上大学后，我看了一个电影，叫《车队从城市经过》，地质勘探队搬家，经过城市，回家，发现妻子出轨的，孩子弃学的，母亲病了没有人管的，我哭了。

大学毕业，我分回地质队，现在是知识分子当了官，我们的师傅，其中一个是周师傅，在我的报到证写上：“此人专业不对口，又害过肺结核，我们不是疗养队，退回。”他把我送到门口说：“你害过肺病，现在也没有对象。不能学我了，要学老任。”老任是我们地质队的一个成员，考上研究生出国，后来回来，成了著名的“爱国学者”，给了许多荣誉，1985年在华东师大年破格当了副教授，后来提教授名额有限，出国了，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周师傅后来是省劳动模范，与老任合作，在国外发表过许多文章。我做博士论文时，查文献查到的。

我一直认为1949年后，中国的地质队员、测绘队员，完成了全国的地质图、地形图，不是SCI，胜似SCI，不是两弹一星，也是两弹一星。他们中的代表人物，当个院士，比在Nature上发表文章当院士的，一点也不差。

注：本文的人名，除荣、牛、肖、陈、周外，都是虚的，故事都是真实的，人名，就当小说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