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那是我当知青的时候，我是生产队的技术员，负责与老保管管理试验田。那年，引进了批墨西哥小麦种子，我被派去城里的农业技术推广站去取种子。时间已经是傍晚，出发不久天就黑了。山路崎岖，路上有许多坑和突起的石头。路上，我先撞上了石头，接着栽倒在坑里，膝盖骨摔破了。后来也就好了，在地质队、在地理所，整天跋山涉水，也没有什么不方便。谁知道五十多了，腰间盘膨出，正好压迫了到关联左腿膝盖的神经，一旦发作，人就站不住，好在地上坐两三分钟也就没事了。

        10月17日那天，妻子给了我两张世博会的票，指定我要去意大利馆看看，而且要带上给了她帮助的学生黄。我也想去意大利，那里毕竟有罗马文化，还有文艺复兴的人本主义记忆。也许为了在学生面前表示不对老婆惟命是从，我没有按照妻的意见先去意大利，而是先来印度尼西亚、柬埔寨、希腊、保加利亚和新西兰，印尼的民间雕刻、柬埔寨的吴哥造型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希腊没有看到古文明，古文明是在保加利亚看到的，保加利亚馆朴素的展品，让我知道了保加利亚古典文明的辉煌。对了，还有让人难于抹去记忆的波黑。在波黑馆呆了不少时间，因为腿病有点发。在那里坐在台阶上，陪着瓦尔特保卫了一阵子萨拉热窝。这话年轻人听不懂，我当知青的年代，流行一个电影，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一个反法西斯的爱国主义故事。从瓦尔特，我想到了铁托，想到了卡拉季奇，他们曾经是一个令社会主义国家国民羡慕的国家。可能有些喜欢抬杠的年轻人会说，你代表不了我爸爸！当然，反正我这个知识青年羡慕过。我多么想看看他们内战后的发展呀。学生黄是1987年生的，问她知道卡拉季奇吗？不知道。铁托？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没有告诉她波黑的故事，过去就过去了。波黑馆介绍的是民族的历史，还有美丽的风光，经济发展如何，没看出，看出的民族的奋发。

    路过英国馆，听说尽是种子，种子与城市生活的更美好的主题如何关联，只有慢慢理解。由于知青的经历，我对种子情有独钟，排了80分钟队，进了英国馆。英国馆，在有机玻璃棒里包含着种子，玻璃棒簇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仿佛水晶世界。可惜站80分钟队，让我的腿部发了，痛得很，呆了8分钟，就离开了展览馆。英国馆的种子来自世界各地，也许由此折射当年大英帝国的辉煌。

    离开了英国馆，走路已经有点瘸了。想回，黄说，刘老师叫我们看的意大利馆还没有看看呢！可是腿站不住排队了，黄建议了先去非洲联合国。非洲联合国，当然看看中国人骄傲的坦桑尼亚-赞比亚铁路，他们的领袖像高高挂着，又让我有回到了我的知青时代，主席像悬挂在每一间明亮的房子里。主席看着我们粮不够吃，吃菜焖饭，主席看着我们没有油水，自己养猪，主席看着我们在趟床上批判他的政敌的《五七一工程纪要》，可是我们却悄悄想，难道我们不是变相失业吗？难道我们不是国富民穷吗？

    腿又不舒服了，我来到了马拉维馆，那里有个长椅子，我坐下来，接待员，一个马拉维姑娘向我笑一笑，给人亲切感，我坐下了。马拉维，这是个小国，小到只有11万平方公里，我看了她的城市、看了她的资源，一种绿色的感觉。门口有一个好像穿绿色衣服的当地女孩，友好地笑着给游客的护照盖章。我静静地看着电视里在荒野里表演的马拉维舞蹈。荒野又让我回忆起知青年代的风光，于是我让学生自己与参观，在马拉维馆，在这个小国的绿色世界足足坐了一个70分钟，欣赏舞蹈和自然。电视里的舞蹈几乎就是半部舞蹈历史，开始是一些穿着单薄的女孩在木具敲打的音乐中舞蹈，动作自然简单，后来就是有多种乐器的舞蹈，服装装饰也烦起来了，好像藏剧表演。我的腿痛在休息和音乐中好了。学生黄回来了，我离开了，不知道电视里舞者是不是衣服又变得越来越少，进入了几乎裸奔的现代舞。我难忘的是马拉维绿色的世界。

    天色已晚，黄提醒，刘老师的任务，看意大利馆。我其实像许多男人一样，妻子布置了任务，大男子主义，故意拖着不办，其实心里不敢放下，最后总是圆满完成。在男人定律的支配下，我在意大利馆排队，进门。一个古罗马建筑风格的大门出现在展厅，给护照盖章的已经下班了，人家是发达国家，6点钟就下班，没有轮班，哪像非洲小国。没有章，请人给聂了个影，为什么不是摄影，因为没有动手，没有手。接着参观，是一个1:70的阿波罗神庙的模型，再接下去，就是各种商品展览了。就在这里，出事了，站队开花结果了，腿痛得站不住，我在一个没有展品的地方坐下了，我说过，我只需要坐3分钟就会好。这时过来一个管理者：“起来，起来，坐在多丢人。”我说：“我腿有病，暂时站不住。”“走开，这样丢中国人脸。”我说：“有病有什么丢人，上次在威尼斯，意大利人向我乞讨，也没有丢意大利人脸。”这时有围过来几个“志愿者”，穿红衣，七嘴八舌，凶了。我怕了，想站起来，可是有些站不起来。黄蕊拉了我一下。我对红衣服说：你们也不帮一下。达芬奇的故乡，怎么你们没有一点人文关怀？红衣服趾高气扬地说：“我们馆，我们意大利馆，就是不让你们坐，中国人要自觉。”她显然是个中国人，我不知道她是未来维护中国人的脸面还是认为自己是假洋鬼子。我挪动着往前走，黄蕊要扶我，我没有让，要颜面。前面有个音乐演唱会，有凳子。我走过去，想坐，不让进，因为只有VIP才能进。这时候我才知道，人分两等，一种是有病不能坐，叫中国参观者；一种是VIP，可以坐在听音乐。我又想起给我带来疾病的知青年代，人分两等，一种是贫下中农，另一种叫地富反坏右，他们有原罪，每次生产队开会，他们只能站着。中国这个国家，隋代开始是没有阶级的，从欧洲学来了阶级和阶级斗争理论。按照这个理论，我们中学毕业，只能接受再教育。当年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运动，人本主义成为了人类的追求，贵族权威被挑战。可是就是在意大利，出现了法西斯主义，接受了法西斯主义的日本，侵略了中国。经济发展了，要脱亚入欧，还真有点那个“红衣服”的味道，欺负的就你中国人！我到你大使馆闹事，你敢吗？在欧洲举办世博会，意大利馆敢于不考虑出现病人怎么办的问题吗？在中国，毕竟假洋鬼子太多了，学了几句洋文，就看不起爸爸妈妈说的话了。

    无心参观意大利，参观了斯洛文尼亚，又一个前南斯拉夫国家，工业与民俗的展品。室内，喀斯特地貌的原型，门口，工作人员在上班，给人的护照盖章。

    我的学生胡是世博会志愿者办公室负责人，我打电话给她谈起了意大利馆“志愿者”的情况。她说，王老师，红衣服不是志愿者，我们志愿者是绿衣服白裤子的，人称小白菜。红衣服的是外国人雇佣的。我想非洲的马拉维，是雇不起这样的这样的红衣服的，所以那里对中国还有人本关怀。

    胡问我，对世博会有什么印象，我说：小国的真诚和大国的傲慢掺混着，丰富的是小国的奋发精神，缺失的是大国的人本关怀。像意大利馆傲慢到缺少人本关怀，是我没有想到的。因为多数大国设有老年绿色通道,某三个国家没有，也许仅仅是巧合。这三个国家，应该有的，没有是一种缺失，文化缺失。西班牙就有。

    也许傲慢的不是意大利人，而是那些假洋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