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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陆谷孙先生在2009年在复旦大学星空论坛上的演讲,全文附在后面。对于演讲的主旨,我真是不能赞一词,cannot agree more.
虽然我不知道中国是不是需要“精英主义”,但我个人愿意尝试,“追求超越”“求智向善”和“不断抵近”。至少一直在读中外经典著作,不介意是不是DWEMS。当然,我也要自省,会不会有读书人的傲慢与偏见。
按照陆先生倡导的“学贵乎疑”,我也提点疑问。引文“不逾距,不从众”按上下文似乎出自儒家经典,我没有想出出处。前三个字没有问题,孔子自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后三个字似乎不是直接引语,关于“从众”,孔子说过“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论语·子罕》)”也就是说,是否“从众”要看情况。也就是所谓,“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论语·卫灵公》)”
陆谷孙:中国需要真正的精英主义(ZT)
这样的演讲每年都做,上座率还不错,那是因为新同学入学对复旦的 Who’s Who 还有些好奇。我敢说今天在这屋子里的听众多数是一年级同学。到了高年级,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兼之 familiarity breeds contempt(熟生狎——熟悉了就轻视了),谁来听我啰嗦。
说到“啰嗦”,有个批评我的帖子,说这个陆某人讲来讲去总是老一套,什么提倡人文关怀,缅怀民国大师的学问和风骨,讽刺拜金主义,反对功利主义学英文等等,抽剥出几个关键词很容易;对我写的文章,说是一派“遗老风”,很不喜欢。我觉得批评挺切中要害,谩骂当然不好。
说批评有道理,是因为自己也觉得与80和90后交流缺了个“公分母”,有点像“祥林嫂”了。所以从2009年开始,决定除去“雇主”分派的任务,再也不到其他学校去演讲丢人现眼;另外,今天也要试图讲点新的内容。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人成天思索的内容,特别在特定阶段,总有一定的连贯性,就像龙应台的台湾悲情主义,从香港讲到法兰克福,你要完全摆脱开“关键词”还真不太容易呢。
以前的讲题不外乎“学好外国语,做好中国人”,“身在丝绒樊笼,心有精神家园”,“日常生活是草根的,精神世界是精英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英语学习中的 Pressure and Pleasure ”等等。其实主旨和用意都是不错的,希望大家在铺天盖地的功利拜物教中,给自己划出一条底线,有一点坚守和担当而已。
你要拜倒在功利面前,或是缺了一点定力,身不由己地被铺天盖地席卷而去,我也理解,因为我相信“你活,也让别人活”(Live and Let Live),也叫作“和而不同”吧。
只是高等教育批量生产出拜物教徒,而培养不出哪怕是个位数、两位数的知识人、思想人、道德人、性情中人,我看这教育也够失败的了。
昨天我看到报道,说病愈出院的某明星大叔6天花费64万,而山东省还在制定法规要禁止家教,以限制教师的收入让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到课堂上来。两相一比,于是大家不爽了。
我倒是一点都不会去艳羡那位大叔,因为我觉得在自己领域里占有的并不比大叔少。
就从我正在读的书说起吧。譬如说,我刚读完Dan Brown的《失去的符号》,正借给学生传阅。(我以每周一书的方式把自己最近读过的英文新书与学生共享。上周是Frank McCourt 2005年的自传体小说《教书匠》-Teacher Man,本周是《沛儿的故事》-The Story of Pi)
读了《达芬奇密码》作者的新书,对欧美共济会(freemasonry)以及这个准黑社会对政治的操控作用,入会仪式如何,对我原本已经熟悉的华府地理、民情,国会山何以仿古罗马建在潮汐盆地,共有580几个房间等等,都成了知识储存的一部分,晚上做梦也会梦见用骷髅盛着红酒喝——那是共济会入会仪式的一部分。
再一本是龙应台的《大江大海1949》,国共内战中的小叙事,专写“一将成名万骨枯”中后三个字的。读了这样的书,看到《建国大业》中战报淮海战役歼敌50余万人,不禁会想到50多万个家庭的悲剧,而且是在抗日战争中国人死伤四五千万人之后,同胞自相厮杀啊。今天的人,还知道辽沈战役长春围城期间饿死过多少人?
这时你又会想到斯大林的名言:“一个人的死是悲剧,许多人的死只是统计数字而已。” 何等的气魄啊!只是在国家、制度、意识形态、政党、领袖和人民这几者的关系上我们会有新的顿悟。党国,党国,把党放在国之上,都是被当年的蒋委员长叫得太多而变成耳熟能详了。
还有,国家利益是什么?主权、领土完整、资源保护?还是社会制度、意识形态?真的高于一切吗?爱因斯坦可不这么看,他最后是放弃了德国国籍的,但德国政府却把他下面这句话镌刻在政府大厦里:“在人生丰富多彩的表演中,我觉得真正可贵的不是政治上的国家,而是有创造性的、有感情的个人,是人格。”
想到所有这些千百万死去的同胞,你会体会到一种大悲,人也会变得谦卑,发生敬畏。你说咱们这位大叔会去积累这样的智慧、悟解和感情吗?
随着爱因斯坦说下去,那就是赛义德说的 “有倔强性格的彻底的个人,处于几乎随时与现存秩序相对立的状态”。也有人把这类人叫作“牛虻”。我说的知识人、思想人、道德人、性情中人,也就是这个意思。
不看重豪宅、名车、名牌、美女,也不要绿卡和外国国籍,可能跟我喜欢读书,读了书总爱多想一想有关系。而我又是个“teacher man”,按柏拉图转述的苏格拉底的话,教书主要不是传授新知,而是帮助改变学生先前持有的信仰。中国人不是也讲究“学贵乎疑”吗?
现在有些作家写作品,包括我的学生写英文作文,老爱描述白领生活:怎么开车上班,如何交代秘书,怎么在俯瞰城市的摩天大楼办公,怎么喝咖啡,不但开会讨论项目时颐指气使,夜里还没完没了打conference calls,浓浓透出一股艳羡的味道,以为这就是精英主义生活方式,而少有像这次得诺贝尔文学奖的 Herta Mǔller 那样写“被剥夺”、“恐惧”、“少数族裔的异质文化”等等题材的。这文学价值的深浅,不用我说,一望即知。
有人可能因此说我势利。非也。某大叔自有在他那一领域里特别的追求和感悟,也在朝着他的精英主义接近。我要说的是:某大叔、我、你们——任何人,都要像 Matthew Arnold 说的,“让每个人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Let every individual become a better version of himself)。
请注意“更好”两字,而不是“最好”。这是一种强调个人终生修养并提升自己的“精英主义”,如果让我来解释,就是三句话:
第一句,“追求超越——注意:是‘超越’,而非‘卓越’,超越的当然是自我”
第二句,“求智向善”
第三句,“不断抵近——抵近的目的地自然是彼岸”
如果我说我们需要这样的精英主义,某大叔也需要,在座的“愤青”会反对吗?我这三句话其实只是给柏拉图转述的苏格拉底另一句名言 “悟到自己无知才是最大的智慧” 作了个脚注而已。
我的三句话当中,“求智向善”最带价值判断的味道,何谓“智”,何谓“善”,肯定标准不一。那就求最大公分母吧。“大智闲闲,小智间间”,在大学里求学,深谙自己专攻学科的各种知识,兼顾常识,那就是求智。总不见得英文系读了四年最后不知道 Cain 跟 Abel 谁杀了谁,David与 Goliath决斗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吧?(其实这已不算专业知识,而是常识。)
我们现在讲国学,到外国大办孔子学院,难道天命的、血缘的、等级的、人治的儒家就是中华文化的唯一源头?别忘了我们有诸子百家呢。
国内900万儿童读经,我倒宁可让他们看看丰子恺的漫画,像《妈妈不要走》之类的,唱唱李叔同的“长城外,古道边”,读读朱自清的《背影》,老舍笔下的北京,沈从文的湘西,张爱玲的上海,读读鲁迅怒不可遏的匕首和投枪,胡适心平气和的实证,当然,还有1949年以后的顾准《文集》和《日记》,陈寅恪的密码诗,古华的《芙蓉镇》(看谢晋导演的电影也行啊),丛维熙的《走向混沌》等等。
同样,说到西方文明的源头,从希腊城邦到罗马帝国,从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再经新古典到启蒙远动,从法国大革命到二次大战,希腊城邦流动的爱琴海文明,海上契约必须共同遵守的约定;罗马的公民社会和法制原型;讲究个人尊严以及权利和义务平等的日耳曼骑士精神;提倡节俭和积累的清教文明,要好好理出个头绪来为我所用,绝不是“西方文明的主要资源是个人主义”一句话就解读清楚了。
智与知两个字在汉语中是异体字,意义相通。在我看来就是 truth-seeking,当小老百姓的追求真相,历史的和现实的;掌权的公开真相,即便有所顾忌,至少不掩盖、歪曲真相,非说谎不可时,说些“白色的(指无害)谎言”,就算做得不错了。
这个房间里的都是读书人,我们需要的精英主义,主要营养只能来自书本,而且不能因为“政治正确”反对DWEMS(Dead White European Men 死白欧男)就不读经典。
学英国文学的,从莎士比亚到《尤利西斯》和《荒原》这样的文本属于必读,阅读中追求大悲大喜,大彻大悟,既有精神狂欢,又有精神拷问和淘洗、升华;不但要博览,以做“杂食动物”自怡,还要专注地沉潜精研——那是对特别打动自己的作品而言的。
从文学到文学批评,再从文学批评到知识分子的思想史演变,这是读书的轨迹和必然指归,最后落实到制度思索和社会批评。
目光或称视界,从自己看别人,别人看自己,到别校看复旦,外地看上海,世界看中国,扩大再扩大,直到从银河系看地球、人类。就这样,读书,思索,盱衡,“不逾距,不从众”(虽然我反对儒家独大,这句话还是愿意引用的),每日超越一点,向着彼岸无限接近,做个“具有倔强性格的彻底的个人”——知识人,思想人,道德人,性情中人。
这就是我今天想跟各位分享的一点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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