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纪念馆》所纪念的是作为英雄和烈士的陈子龙，因此完全没有提到柳如是。这不仅是在预料之中，而且也在情理之中。就我所见，整个广富林景区，只是在“富林桥、钱公栈道”说明提到柳如是，但内容于史无征，年龄都弄错了，诸如14岁柳如是遇到17岁陈子龙，24岁柳如是嫁36岁钱谦益。

就我个人而言，如果陈子龙不是柳如是的同居男友，对他不会有什么兴趣。江山易姓之际，英雄豪杰自然会层出不穷，虽然都还是“无力回天”。作为当代百姓，不觉得替朱家人打工与替爱新觉罗家打工有什么差别，更何况进入平稳状态之后，爱新觉罗治下多数百姓的日子或许更好过。但能得柳如是青睐，人品才气想必有不同寻常之处。

幸亏有陈寅恪先生的旷世之才，通过比对诗词唱和把柳如是和陈子龙关系梳理清晰，见于《柳如是别传》第三章。陈子龙在柳如是生命中所留下的痕迹，仅次于钱谦益。陈老总结在遇到钱谦益之前的柳如是，“河东君最有关系之周道登李待问宋徵舆及陈子龙四人言之，河东君之入周念西家尚为幼小不自由之身，可置不论；李存我则以忠义艺术标名于一代，自是豪杰之士；宋辕文虽后来进仕新朝，人品不足取，然当崇祯中叶与河东君交好之时，就其年少清才而论，固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至于陈卧子，则以文雄烈士，结束明季东南吴越党社之局，尤为旷世之奇才。后世论者往往以此推河东君知人择婿之卓识，而不知实由于河东君之风流文采，乃不世出之奇女子，有以致之也。语云：‘物以类聚。’岂不诚然乎哉？(《陈寅恪集·柳如是别传》347页)”

陈柳两人诗集中有同体同题同时所作。例如《初秋》八首七律。陈子龙所作，

初秋

一

池台独倚北风轻，水国苍茫浸碧城。

菱芡自依秋露冷，梧楸不动夜云明。

南皮旧侣鸾龙散，东序何人琬琰清？

莫忆长安裘马地，常令湖海足生平。

二

万里清光迥不收，层霄极望此登楼。

鱼龙水壮金河夜，鳷鹊风高银汉秋。

云落严城星耿耿，月沉荒塞海悠悠。

应怜天外三山近，虚拟乘槎事远游。

三

前岁重游铜马门，翻然策蹇宿荒村。

关河浩荡书生拙，宫殿迢遥上帝尊。

旷野枫林消白日，沧江草阁卧黄昏。

三秋魑魅窥人笑，回首京华欲断魂。

四

东河亦是旧神京，不数南朝王气明。

地倚蛟龙通贝阙，天分牛斗作金城。

江湖葭荻当秋盛，楚蜀墙帆向晚行。

最喜清虚夸鉴里，无烦千里寄蒪羹。

五

诸将纷纷尽佩刀，三秦消息梦魂劳。

泾原画角秋风散，上郡旄头夜色高。

北极朝廷飞虎节，西征幕府驻龙韬。

嗟予憔悴浮沧海，翘首关山泣战袍。

六

天南碛北共秋河，万里长风动素波。

绿芷烟江箫鼓会，白榆星塞甲兵多。

当烦大计推安攘，坐惜浮名倚啸歌。

欲问故人新奉使，朔云边月近如何？

七

清秋泛泛暮云开，惆怅烟波去不回。

绕树虹霓临水出，隔江风雨傍人来。

虎头寂寞麒麟阁，豹尾虚无鸾凤台。

咫尺已违金马地，空怜曼倩有仙才。

八

托迹蓬篙有岁年，平皋小筑晚凉天。

不逢公瑾能分宅，且学思光漫引船。

莲子微风香月上，葡萄垂露冷秋前。

茂陵留滞非人意，可著凌云第几篇？

柳如是《戊寅草》中也有八首七律。

初秋

一

云连远秀正秋明，野落晴晖直视轻。

水气相从烟未集，枫林虚极色难盈。

平郊粳稻朝新沐，大泽凫鸥夜自鸣。

莫谓茂陵愁足理，龙堂新月涤江城。

二

银河泛泛动云晾，荒荻苍茫道阻长。

已有星芒横上郡，犹无清角儆渔阳。

遥分静色愁离制，向晚凋菰气独伤。

自是清晖堪倚恨，故园鸊鹈旧能妨。

三

苍然万木白蘋烟，摇落鱼龙有岁年。

人似许玄登望怯，客如平子学愁偏。

空怀神女虚无宅，近有秋风缥渺篇。

日暮飘零何处所，翩翩燕翅独超前。

四

轻成游鹤下吟风，夜半青霜拂作容。

偃蹇恣为云物台，嶙峋先降隐沦丛。

五原落日交相掩，三辅新秋度不同。

矫首只愁多战伐，应知浩荡亦时逢。

五

朦胧暝色杂平湖，秋物深迷下草须。

不辨暗云驱木落，惟看鲛室浴凫孤。

南通水府樯乌盛，北照高原树影枯。

同向秋风摇白羽，愁闻战马待单于。

六

幽漫飞鸟视平原，露过浮沉漠漠屯。

此日风烟给泗左，无劳弓矢荡乌孙。

波翻鱼雁寻新气，水冷葡萄似故园。

惆怅乱云还极上，不堪晻暧肆金樽。

七

长风疏集未曾韬，矫雉翻然谋上皋。

葭荻横秋投废浦，风烟当夜接虚涛。

云妍翳景萦时急，红逖烦滋杂兴高。

回首惊龙今不守，崔巍真欲失戎刀。

八

鱼波唼唼水新过，高柳风通雾亦勾。

晓雨掠成凉鹤去，晚烟楼密荻花收。

苍苍前箙鹰轻甚，湿湿河房星渐赒。

我道未舒采药可，清霜飞尽碛天束。

具体到柳如是与陈子龙交往，陈老总结为三个时期。“其同在苏州及松江者最早至崇祯八年乙亥秋深止，约可分为三时期。第壹期自崇祯五年至崇祯七年冬。此期卧子与河东君情感虽甚挚，似尚未达到成熟程度。第贰期为崇祯八年春季并首夏一部分之时，此期两人实已同居。第叁期自崇祯八年首夏河东君不与卧子同居后仍寓松江之时，至是年秋深离去松江移居盛泽止。盖陈杨两人在此时期内虽不同居，关系依旧密切。”两人不得已而分手，令后人扼腕。依当年情势，若陈子龙在第二期内中进士，或许有不同的结果。“河东君之与大樽，其关系虽不善终，但两方之情感则皆未改变，而大樽尤缱绻不忘旧欢，屡屡形之吟咏。然则其割爱忍痛，任河东君之离去而不能留之者，恐非仅由河东君之个性放诞使然，亦实因大樽妻张氏之不能相容，即不能受河东君之气如牧斋夫人者，有以致之也。”

再抄几首三个时期的诗词。都是陈子龙的作品。毕竟是看过陈子龙纪念馆引发。

第一时期抄三首七律。

秋夕沉雨，偕燕又让木集杨姬馆中。是夜姬自言愁病殊甚，而余三人皆有微病，不能饮也

一

一夜凄风到绮疏，孤灯滟滟帐还虚。

冷蛩啼雨停声后，寒蕊浮香见影初。

有药未能仙弄玉，无情何得病相如。

人间愁绪知多少，偏入秋来遣示余。

二

两处伤心一种怜，满城风雨妒婵娟。

已惊妖梦疑鹦鹉，莫遣离魂近杜鹃。

琥珀佩寒秋楚楚，芙蓉枕泪玉田田。

无愁情尽陈王赋，曾到西陵泣翠钿。

中秋风雨怀人

谁将幽怨度华年，河汉濛濛月可怜。

落叶黄飞妖梦后，轻绡红冷恨情边。

青鸾泾路萧声歇，白蝶迷魂帯影妍。

惆怅卢家人定后，九秋云雨泣婵娟。

第二时期抄两首词。陈子龙诗师唐鄙宋，词却有五代之风。

浣溪沙·五更

半枕轻寒泪暗流，

愁时如梦梦时愁。

角声初到小红楼。

风动残灯摇绣幕，花笼微月淡帘钩。

陡然旧恨上心头。

踏莎行·寄书

无限心苗，惊笺半截，写成亲衬胸前折。

临行简眯泪痕多，重题小字三声咽。

两地魂销，一分难说，也须暗里思清切。

归来认取断肠人，开缄应见红文灭。

第三时期抄首古风。

长相思

美人昔在春风前，娇花欲语含轻烟。

欢倚细腰倚绣枕，愁任素手送哀弦。

美人今在秋风里，碧云迢迢隔江水。

写尽红霞不肯传，紫鳞亦妒婵娟子。

劝君莫向梦中行，海天崎岖最不平。

纵使乘风到玉亭，琼楼群仙口语轻。

别时余香在君袖，香若有情尚依旧。

但令君心识故人，绮窗何必长相守。

欲读书之《柳如是别传》

欲读书之柳如是的诗文

初读《柳如是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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