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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是八十年代便以评论家闻名的吴亮在花甲之年的创作的长篇小说。据说是受到本职工作是编辑的金宇澄《繁花》成功的影响,以隆巴耶为笔名,在上海本地网站(也是最先连载《繁花》的论坛,现已关闭)连载,最初的标题是《昨天不再来》,后来改为《无处藏身》,五个月完成。2016年4月以《朝霞》为标题,发表在《收获》长篇小说增刊春夏卷。发表版本有删减。2016年8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个单行本更接近最初的网络版,本文引用页码指该版。去年在深圳时从图书馆借阅,匆匆读过。本来只是想看看当年非主流读书人的故事,看过后觉得折射了更广泛的当年社会场景。是张爱玲开创的沪上小说传统在当代的体现,类似于《长恨歌》和《繁花》。后来买了本书,春节里又重新看看。
据说标题《朝霞》来自尼采的同名著作,扉页引用印度古诗“还有无数朝霞,尚未点亮天空。”我个人对《朝霞》的联想是上海的一本文学期刊《朝霞》,可能是“文革”中最先恢复的文学期刊,《上海文学》的前身。至于尼采的书,很早以前读过《曙光》,应该是同一本书,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印象。朝霞的象征意义是在小说结束的76年9月,敏感的人预见了新时代到来,看到了曙光。
《朝霞》的主题似乎可以用小说中一段话概括,“将芸芸众生从记忆的瀚海中打捞出来,既不是个人诉讼更不是集体纪念,遗忘不可能被复原,遗忘必须由想象力去替代,这里也没有绝对的真实,所有的真实都带有必要的谎言,这里也没有绝对的谎言,谎言不过是一种无法面对的真实之求生策略,它是一种失去乐园之后的倾其所有,交出去,交出你的一切,财产,身体,信念,灵魂,通通交给真理,反之,妄图拒绝交出,你已无处藏身,无处逃逸,无处生还。(p. 227)”
《朝霞》在文体方面有所创新,使得小说非常耐读,就是读起来困难。小说大体上按时间展开,结构比较随意,总共101节(从-1节到99节),常插入回忆,或者跳到将来,打乱时间顺序。小说的内容不太完整,似乎有所省略。男主人公也是叙述者是阿诺,但直到小说快结束时,才知道他姓姬。男二号男三号应该是邦斯舅舅和马立克,邦斯舅舅的名字为剑虹,姓出现也很晚。马立克如何走入阿诺的生活语焉不详。人物的年龄不很确定,从文本处不同推断会有差别。最大的不完整是结局的开放性。以特定时间为结束点,许多人物的结局或事件的结果没有交代。更主要的是小说中插入大量与故事叙述非直接相关的读书笔记、时事新闻、哲理思辨、社会议论等,有些出自书中人物,有些出自叙述者,与故事和人物的关系即若即离,使得情节非常不连贯。这种随意性、不完备性和间断性,使得小说具有现代特征。好处似乎是能有种让读者沉浸其中的氛围,全息再现故事场景。缺点是可读性和吸引性方面有所下降。读《繁花》和《应物兄》时都觉得创新与传统平衡,因此能得茅盾文学奖。《朝霞》过于创新。
本文是读这部现代小说的传统笔记。对小说穿插其中的议论都视而不见,梳理出基本故事脉络,包括人物、时间、地点和事件。那些议论在小说中显得晦涩,其实不乏真知灼见。前述“视而不见”只是为行文方便。小说的时间主要是72年到76年9月,也有回忆追溯六十年代甚至更早,还有个别跳到八十、九十年代的回顾。地点是上海市中心城区,街道里弄似乎是虚构,多数我没有听说过。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多数是读点儿书的普通年轻市民,或者说非职业读书人。职业读书人进了各级写作或创作班子,或者读着大学,或许还在当年《朝霞》这类期刊上发表作品。这与《繁花》不同,《繁花》中人物基本上不读书,虽然有人也受过高等教育。在小说中,人人有隐情,家家有烦恼,所谓“万家墨面没蒿莱”。当然,这只是当年时代的反映,未必是特定时代的批判,毕竟在所有时代“众生皆苦”。
小说主要是从主人公阿诺的视角展开,阿诺是所谓旁观者。“旁观者的态度就是这样逐渐形成的,他许多经验都先由观察得来,还有良莠不齐的阅读,饥不择食阅读,沉溺在形形色色的书里,世界消失了,世界在书本中,世界在世界里,所有关于世界的概念与描述,用来掩盖世界的另一个世界,被这个世界封锁的另一个世界(p. 10)”。所谓“主要”也是说不是全部。还有个重要的补充视角是更为成熟的马立克,他能看到回归主流但仍提心吊胆的他父辈学人。更重要的是,就是阿诺的观察,其实也是马立克的框架。此外,小说偶尔也有全知的上帝视角。
男主人公阿诺,1957年出生,1972年初中毕业后参加工作,在一个一百多人的小厂上班。一度在夜校进修维修技术,读《热力学与氟利昂压缩机工作原理及维修》。酷爱外国文学阅读,因此经常装病开假条休息在家。更有甚者,为了伪造病假诊断,与邻居东东两人经过实验研究出“褪色灵”,用碱性的高锰酸钾和酸性的VC溶液。这样可以把一天的病假改为三天,或者拿到写坏丢弃的病假单可以改患者名字等。除了看书,他也经历了情感发展。开始对长辈的宋老师和朱莉有好感。后来多少有些被动地与异性有肌肤之亲。先是与已婚的殷老师,后来是与邻居和同学纤纤。父亲姓姬,似乎是级别不太高的干部。1965年起就开始心神不定,在1968年被抄家,到1974年落实政策,归还被抄走的东西,补发工资。母亲范毓琇,与宋老师和朱莉都是好朋友。
阿诺最主要的观察对象是四娘舅范剑虹。1971年起被阿诺称为邦斯舅舅。邦斯舅舅为巴尔扎克晚年长篇小说《邦斯舅舅》的主人公,贫穷而告诉的音乐家。邦斯舅舅1919年出生,1957年从上海自然博物馆被送青海劳改,1970年结束劳改后留劳改场工作。阿诺对邦斯舅舅很崇拜。“上海有新华书店上海有邮政局,但是邦斯舅舅肚子里的东西和秘密,上海没有。(p. 15)”邦斯舅舅一直与姆妈通信,但多数没有保存,因为阿诺爸爸说,“信,还有日记,有文字的不要保存,屋里厢留这些物事,容易闯祸。(p. 56)”他“竭尽全力要把自己的‘刑满释放的反革命分子’改变为‘国民党军政人员的政策性遣返’,这个工程非常艰巨也非常渺茫(p. 150)”。“邦斯舅舅的执着就是努力争取,绝不放弃,(p. 230)”。最终在1984年调回上海。“一九八四年是邦斯舅舅最逍遥自在的一年。但是因为他终于回到了上海,失去了下一个目标,天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他明显变迟钝了。(p. 4)”除了邦斯舅舅,还有二娘舅劳尼舅舅(巴尔扎克我不很熟悉,不知道具体典出),也是见多识广,受到阿诺欢迎。1963年全家九口被撤销苏州城市户口到吴江县当农民。
除了回上海外,邦斯舅舅也始终在追求朱莉。她是1929年(?)出生,五十年代初当过几年舞女。后来当过几年民办小学音乐代课教师。54年起与邦斯舅舅交往,后来以为邦斯舅舅死于六十年代初而嫁人。七十年代重新联系,继续交往。76年11月,邦斯舅舅回沪探亲。全家人欢聚饮酒,朱莉唱《何人君再来》,阿诺爸爸和邦斯舅舅一起唱起了《马赛曲》,“那光荣的时刻已来临”。这确实是当年金秋的风貌,虽然很多局外人如我们家并没有那种感受。
前两段都提到的宋老师是中学语文教师宋筝,古典文学爱好者。1932年出生。阿诺的暗恋对象,并没有教过他课。宋老师是朱莉的远亲,也是好朋友。1974年,阿诺把宋老师引荐给他的大朋友马立克后,宋老师爱上了马立克。马立克并没有回应,这种一见钟情只维持19天。宋老师一直孑然独身,闲时阅读抄写《金刚经》。“宋老师的同事们都觉得宋老师循规蹈矩,但她的内心完全不是这样,她一直在梦想有个男人把她带走,这个男人有华丽的大脑和专横的辞藻,她甚至愿意抛弃一切跟他私奔。(p. 271)”后来阿诺受邦斯舅舅之托与朱莉面谈时,要通过宋老师找到朱莉。他当面呈交了邦斯舅舅送给宋老师的光绪六年刊印的《纳兰性德词笺》,转舅舅的话是名花有主。宋老师激动得抱住阿诺亲了他的脸。她也理解了为什么朱莉死心塌地跟定邦斯舅舅。
马立克也是重要角色。马立克进入小说,是作为阿诺的大朋友。两人在1973年上海图书馆重新开放后认识。按照身份而言,他算是所谓社会青年。1941年出生,1959年18岁时去哈尔滨读书,哈军工毕业后分配到新疆阿克苏农场工作,1968年以慢性肝炎休养的理由回到上海,再没有去新疆。1966年他们家已经被抄,家里空空如也,他住在家里的储藏室。“马立克如鼹鼠那样隐藏在自己家的储藏室中,他注定了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天才,由于历史条件的险恶他无法为此留下明确的证据,就像一朵花曾经绽放在密林深处,直到悄悄凋零(p. 36)”他文化程度高,大学本科毕业,能阅读英语俄语和日语。事实上,他出生于翻译世家。其父马馘伦,是通晓六种语音的翻译家,小说故事中在北京工作。其母张曼雨也是教授,后来因为健康原因从北京到上海休养。文革初期受到冲击,下放到江西五七干校。张曼雨仍然保持着当时所谓小资产阶级爱好,吃水果、听唱片、看小说传记。马立克在小说中只是阅读和思考,除了与女生的交往。他没有积极回应宋老师,但后来与母亲介绍的外贸易部译员贺子蓝交往后相爱。
与阿诺关系密切的还有邻居林家。林家父母都在四川宜宾支内,父亲林之遂是0978工厂装备副总工程师。军工厂,但产品只是帐篷或坦克伪装的罩布,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子女三人在上海。长子林林,林耀华,1948年出生,复旦大学毕业生,似乎是军人。林林思想成熟,在阅读方面有阿诺有指导。1976年回上海一趟。小说结束时,他一个人从南京经成都昆明大理去腾冲,到底要干什么,没有明确写出。次子东东,林耀东,六六届初中毕业生,在沪东造船厂工作。东东忍受不了工厂那种天天重复的生活,报名参加海军。他觉得跟越南打轮不上他,跟台湾因为有美国一时打不起来,最可能是跟苏联在北面打,东海舰队或南海舰队都相对安全。他父亲反对,准备通过组织找招兵办公室,不过后来因为超龄没有去成海军。小说快结束时,到柳州西江造船厂参加首次潜水艇下潜仪式,出了什么事情一时说不清楚,在逃亡中。可能被工厂开除,只能去四川找他父母。最小的是女儿纤纤。下乡到崇明岛。关系很好的室友在仓库触电死亡,可能是自杀,没有及时发现,上百只老鼠把肚肠吃光。纤纤因此神情恍惚,发高烧住院,接回家。她原先也经常呆在市里的家中。她是阿诺的同学,后来也成了安诺的女友。
阿诺的另一个“大朋友”是翁柏寒,家里书多,1973年阿诺找他借书。大家都叫他牛皮筋。1949年出生,“牛皮筋是向明中学六六届老高三,父母在香港,跟着姑妈过,一个人有一间朝北的亭子间,牛皮筋不肯去农村插队落户,赖在上海,绰号‘牛皮筋’由此得名。 (p. 162)”生活优渥。“爸爸妈妈在香港寄外汇过来,翁家姆妈拿了侨汇卷买英国奶粉给他吃,吃吃困困,困醒了看看书,身体倒蛮好(p. 173)”闲极无聊,编自己的身世故事给阿诺听,称自己是尤壁钧,阿诺听的很投入,信以为真。所谓姑妈,即翁家姆妈其实是婶婶,大伯伯的姨太太翁史曼丽。
还有些同学,交往也许多,但影响似乎不大。与阿诺生日相同的小学同学孙继中,68年打过牛鬼蛇神刘老师,72年去安徽泾县插队,想学画画多门谋生手艺,还没有学成。同学沈灏,童年理想是做宇航员,72年插队没有去,照顾在附近街道电子通讯元件加工厂焊接电路板,76年去了安徽,在长江航道局工作,参与勘测长江。他自称要做探险家,同学们觉得他只是旅行家。李致行在江西韶关插队,四处流窜访学寻友,有志成为作家,确实也发掘出一下骇人听闻的灾难历史。同学江楚天,72年分配到上海全民所有制企业建在南京煤山的厂,被拒收后改派到上海商业一局上海果品杂货公司仓库,在徐家汇教堂。同学艾菲,童年理想是做昆虫学家,住在有大天井的房子里,1974年底随母亲去香港,76年回沪。他在外公朋友开的图书公司做装帧设计,夜里在夜校上课。
还写了同学的父母。沈灏爸爸常年离家。直到1970年14岁时,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成功,才知道父亲1957年起在甘肃酒泉国防部五院二分院研究火箭。沈灏爸爸回沪休假半个月。讲的故事沈灏记在小册子上,给过去领他做飞机模型的东东讲火箭发展的历史。李致行爸爸,17级干部,正科级,是能听转达到县团级文件的最低级别。建国初是进驻李致行外公所在纺织丝绸商会工作组成员,很快娶了李致行妈妈。沈灏妈妈过于寂寞,一直有同居男友。最早交往的就是李致行爸爸。
最有上海特点的工人是孙继中父亲孙来福,劳动模范,先参加保皇派而后成了逍遥派。“孙继中爸爸是个老资格八级技工,样样拿得起,脑子灵,靠技术吃饭,有手艺,有窍门,触类旁通,……关系多,朋友多,如鱼得水天马行空,算是混得好,令人羡慕。……这个劳动模范竟然还有时间玩情调,染上了白相人三大爱好:集邮、栽花、养鸽子,门门玩得精,江湖朋友来来往往,在那个政治年代,也算是一位奇人。(p. 54)”“骨子里就是一个很会享福的主,人聪明,手又巧,他的劳动模范靠的是心灵手巧四个字(p. 284)”。顺便提一句,上海的劳动模范,通常不是立苦情人设的道德楷模,而是有一技之长的专业精英,或者心灵或者手巧或者兼而有之。就是所谓“以工立身(Fabricando fit faber)”,如小说《繁花》中的樊师傅。《自笑平生为口忙之驴友年夜饭》的主厨,也是全国劳动模范。孙来福“不愧是劳动模范,堂堂技工八级,数年来英雄无用武之地,长期病休在家养鱼种花仍然保持专业精神,以专业态度玩物丧志,世界上就有这号人,纵然工人阶级出身,比资产阶级遗老遗少还讲究,玩物同样关乎荣誉,爱惜自己的荣誉如同鸽子爱惜自己的羽翼(p. 302)”。他对于社会运动的态度很务实,虽然显得很胆怯。“革命就是人搞人,最好躲了屋里,啥地方也不要去,尤其是人多的地方,千万不要去轧闹猛(p. 285)”。毕竟专业精英只适合有秩序从而分工井然的社会。
小说还有不少篇幅写了劳改释放的李兆熹叔叔,1973年因流氓罪第二次入狱三年。他与阿诺家的关系不清楚。他信教,受洪稼犁牧师指点。还涉及监狱中及其狱友的故事。似乎有些游离主线之外,主要是离阿诺的世界比较远,就不细说了。还提到1968年住在三楼的二房东王嘉歧自杀,但是否真死了,我有些没看明白。
小说的开放式结尾或许不可避免。对线索展开的情节,无法在特点时间点上全部结束。已经在时间节点之后的阿诺一家包括邦斯舅舅和朱莉的聚会和高歌,基本上算是个尾声。马立克向贺子蓝表达了爱情并有肯定性回应,也是种结果。艾菲从香港回沪与阿诺、沈灏、孙继中等聚会,也算是给初中同学线索的一个交待。这些意味着命运基本上清晰。真正有悬念的是林家兄弟,或许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仍有各种可能性。
对于七十年代的上海,我亲身经历非常有限。70年和73年两次随父母到上海探亲。从小说中读到当年生活有共鸣的只有一句话,“原来盖浇饭只有西郊公园有(p. 60)”。西郊公园的盖浇饭我吃过,确实觉得非常好吃。后来觉得那种好吃没有道理,更可能是我走得又累又饿,胃口大开。或许还有“果品杂货仓库现在是一派狼藉工地,脚手架围困了巍峨钟楼死气沉沉(p. 461)”。仓库就是《徐家汇天主堂》,前两年在维修。这个场面我见过。小说对上海也有宏观议论,似乎不无道理。抄写几段。
“连续不断政治社会运动,这座远东最大城市毫无抵抗地挤入了一种因激进而形成的衰败中,人们忙于阶级斗争,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为了新社会新未来,新思想新道德新风俗,但是没有新房子,只有新主人,所有的房子都渐渐变成了老房子,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正在如火如荼展开,没有人关心这个问题:老建筑到底留给后人什么历史信息(p. 46)”。
“新的权力不断在巩固自己的根基,它越出所有界限,为了铭刻自身的丰功伟绩,它把这个大都市变成了一个巨型剧场,它不遗余力地灌输、推动和分泌一种力量,让这座沸腾城市的居民通通卷入其中,无法逃逸。(p. 47)”
“上海的魅力也绝不在它可以看得到的风景与满街表情疲惫的人流或斗志昂扬的游行队伍,而是在那些根本无法直观的内部世界,它的欲望,它的隐秘,它的幻象,它的错觉,它的疯狂,它的计算,它与这个非利维坦国家力量的隐忍式的持久的对峙。上海不善交谈,上海没有话说。(p. 146)”
“这座城市好像只剩下黑白两色,仿佛惟有这样,建筑日趋衰落破败交通日趋拥挤不堪的大上海才显出它的原始能量,人的海洋,无产阶级力量实体,除了满街的人,商店里看不到什么商品等待出售,那个时期的色彩是黑白的,空气是灰色的而不是透明的,灰的蓝,灰的褐,只有红是最鲜明的,惊心动魄的鲜明,就像血液一样鲜明,像太阳一样夺目(p. 256)”。
《朝霞》最大的意义,是对那个时代氛围的记录。“在某些特殊时期,人们无法把他们的真实处境随时记录下来,不是他们没有这个意识,也不完全因为恐惧,这种恐惧未必来自政治环境,还来自某种约定俗成,即不落文字,虽然人们很难统计在那个晦暗时代,是否仍然有一些执拗、怪癖、不晓得厉害、自闭、患有妄想症与强迫症的人,一股暗流中的人,不合时宜的人,他们以各种方法记录了他们当时的所见所思,凌乱的词语,逻辑颠倒,密密麻麻,错字连连,在他们那个时期,有能力写作的文人都鸦雀无声,如惊弓之鸟,他们没有必要用文字为自己事先留下犯罪证据。(p. 68)”
阅读《朝霞》,确实把我带回那个时代。虽然我还小,但也能感受到父母的恐惧。很多事情根本不应该想,更绝对不能说。七十年代前几年,虽然考试无关紧要,作业也没有多少,但我的并不轻松,也说不上有多快乐。尽管如此,多少也有“他们随身拥有的只有三样东西:饱满的精力、天真的理想及奇奇怪怪的想象力,这是多么珍贵、又多么容易惹出无限麻烦的三种力量啊!,(p. 353)”
同样是描写上海市井生活的小说,《繁花》和《朝霞》各有特色。我觉得,作为小说而言,《繁花》似乎更成功些。就我个人偏好而言,更喜欢《朝霞》。我喜欢读书人的故事,或者说阅读史的回顾。这篇博文没有提到《朝霞》的这个侧面,是因为我打算专门再写篇博文,列入“学界小说丛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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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0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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