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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的长篇小说《赵子曰》不是学界小说,甚至也不是校园小说。其中有相当篇幅写大学生,但相对缺少集中的校园生活。据我目前所知,这是第一部以大学师生为主人公的汉语长篇小说。小说最早发表于《小说月报》1927年18卷3-8,10,11期(3-11月),1928由商务印书馆出单行本。我看的版本收入《老舍文集(第一卷)》(pp. 201-395),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在1980出版。
小说《赵子曰》叙述了大学生赵子曰及其几位同学几个月的生活片段,描写了年轻学生的分化,有人成熟,有人牺牲,有人堕落。这本书我其实早在大学毕业后不久就看过,但没有老舍其他的小说如《老张的哲学》和《二马》印象深。或许是那时还不能欣赏其中的英国式讽刺。
小说开始时,赵子曰是个有钱但多少有些无所事事的大学生,家里成堆地拿钱供他读书。“在大学,名正大学,学过哲学,文学,化学,社会学,植物学,每科三个月。他不要文凭,不要学位,只是为学问而求学。(p.206)”他出版有《麻牌入门》和《二簧批评原理》。有了钱,就可以享受物质文明。赵子曰甚至觉得购物有助于提高民族自信心。“洋人们发明了汽车,好,我们拿来坐;洋人们发明了煤气灯,好,我们拿来点。这样,洋人有汽车,有煤气灯,我们也有,洋人还吹什么牛!这样,洋人发明什么,我们享受什么,洋人日夜的苦干,我们坐在麻雀桌上等着,洋人在精神上岂不是我们的奴隶?(p.283)”
所住的天台公寓还有几个大学生。新诗诗人周少濂,“学的是哲学,可是他的工夫全用在作新诗上。他自己说,他是以新诗来发表他的哲学。不幸,人们念完他的新诗,也不知为什么就更糊涂了。他张口便是新诗,闭口便是哲学。没有俏皮的诗句,该他说话的时候也不说。有漂亮的诗句,不该他说话的时候也非说不可。(p.211)”两位经济系的学生,“莫大年是心广体胖,心里有什么,嘴里就说什么。武端是心细体胖,心里揣着是好的,嘴上却说着坏的,因为坏的说着受听。(p.211)”这三人似乎也不是穷人。总从赵子曰处弄钱蹭饭的是欧阳天风。“在大学预科还不满七年呢,大概差两个学期。他抱定学而不厌,温故知新的态度,唯恐其冒昧升级而根基打的不坚固。(p.212)”
正面人物是在名正大学学哲学的李景纯,莫大年认为“学问,品行,见解,全第一。(p.306)”。他似乎是尘世的天使,良知的化身。开始他给赵子曰建议,“有三条道,……第一,选一门功课死干四五年。……第二,……买些农学的书籍和新式农器,回家一半读书,一半实验。这稳当易行,而且如有所得,有益于农民不浅。第三,……这是最危险的!最危险!在社会上找一些事作。没有充分的知识而作事,危险!有学问而找不到事作,甚至于饿死,死也光明;……总之,无论如何,我们应当往前走,往好处走!那怕针尖那样小的好事,到底是好事!(p.224)”后来又支持莫大年到银行工作。“打算做革命事业是由各方面作起。学银行的学好之后,便能从经济方面改良社会。学商业的有了专门知识便能在商界运用革命的理想。同样,教书的,开工厂的,和作其他一切职业的,人人有充分的知识,破出命死干,然后才有真革命出现。各人走的路不同,而目的是一样,是改善社会,是教导国民,国民觉悟了,便是革命成功的那一天。(p.306)”后来
小说的第一个冲突是学潮。最积极支持赵子曰领导学潮的是欧阳天风,但事发时欧阳自己没有去。在现场,赵子曰打了校长和工友,自己也被赶来的军警打伤,住进了医院。他自己觉得很值得,“娶媳妇喝酒,喝酒娶媳妇;有功夫在出些锋头,闹些学潮,挣些名誉。对!内而酒与妇人,外而风潮与名誉,一部人生哲学!(p.252)”学潮后局面依旧很混乱。欧阳天风不无夸张地说,“现在五百多同学,大约分成三百二十七党。有主张拥护校长的,有主张拥护张教授的,有主张组织校务委员会的,有主张把校产变卖大家分钱的……一时说不尽。(p.257)”
作者对所谓学生运动特别是学生动武有辛辣的讽刺。“在新社会里有两大势力:军阀与学生。军阀是除了不打外国人,见着谁也值三皮带。学生是除了不打军阀,见着谁也值一手杖。于是这两大势力并进齐驱去,叫老百姓见识一下‘新武化主义’。不打外国人的军阀要是不欺负平民,他根本不够当军阀的资格。不打军阀的学生要不打校长教员,也算不上有志气的青年。(p.260)”“中国人是最喜爱和平的,可是中国人并不是不打架。爱和平的人脉打架是找着比自己软弱的大,这是中国人的特色。军人们天天打老乡民,学生们动不动便打教员,因为平民与教员好欺侮。学生们不打军阀正和军阀不惹外国人一样。他们以为世界上本来没有公理,有枪炮的便有理,有打架的能力便是替天行道。军阀与学生都明白这个道理,所可怪的是他们一方面施行这个优胜劣败的原理,一方面他们对外国人永远说》‘我们爱和平,不打架!’(p.309)”
几个参加学潮的学生被学校开除,不过学校本身也没有维持多久就解散了。周少濂去了天津法界神易大学,一所各门课程都与《周易》有关的古怪学校,校长用占卜替学生选专业。学校只有15个学生。赵子曰被开除后也到过神易大学,但并没有入学。他终于认识到,朋友的佩服只是虚名,还是要当官。为此尝试了各种方法。包括给达官的儿子当家庭教师,参加支持女权的社会活动,京剧义演(其实欧阳天风暗中收了钱自用)等,但都劳而无功。其他同学各有去处。莫大年在银行当职员。武端谋到个北平市政府的官职,正准备把天坛拆理论卖到国外。他理解了学校与官场的不同。“作学生的时候出锋头是嘴上的,越说得花梢,越是本事;作官的时候出锋头是心里的劲儿,越吞吐掩饰越见长处。(p.358)”这时候李景纯又出场指引方向了。“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低着头去读书,念完书去到民间作一些事,慢慢的培养民气,一条是破命杀坏人。我是主张和平的,我也知道青年们轻于丧命是不经济的;可以遇到这种时代还不能不这样做。(p.373)”赵子曰自知没有耐心读书,只能走后一条路。具体目标就是要杀掉正在卖天坛的武端
赵子曰有机会但终于没有杀掉武端。另一条线索突显出来。赵子曰有包办婚姻的妻子在农村,但他也想享受新式有爱情的婚姻。他的目标是同学王灵石女士,开始是欧阳天风鼓动的,后来又是欧阳说王女士与李景纯暗通曲款。这样李就是赵的情敌。在生死关头,武端提醒赵,杀了自己,他也活不了,不是把王女士留给李景纯了。这让头脑简单的赵子曰马上动摇了。
再说李景纯,鼓动了赵子曰后,自己也去行刺军阀。未遂被擒。在探监时,李用王女士的信向赵、武、莫说明了事情原委。原来王女士是个单纯的学生,在上海读书时遇到帅哥,受骗失身。帅哥读书由远亲张教授资助。后来张教授断了资助,改为给王女士,并带她到北平读书。当年始乱终弃的人追到北京,逼迫王女士嫁人,好自己从中得钱。那个人就是欧阳天风。后来欧阳与军阀接上了关系,要杀掉张教授。张教授带着王女士逃到日本。而李景纯被军阀处死。
李的牺牲感动了几个人,由此可见牺牲的号召力。欧阳的暴露也让大家吃惊,虽然李早就说欧阳是恶棍。武端决定要尽力阻止拆卖天坛。莫大年处理李景纯后事并照顾他家属。赵子曰好像也准备走上暗杀这条路了。不过,以他的单纯简单和献身热情,真有些担心他会杀错了人。
该书无疑受英国小说特别是狄更斯的影响。语言滑稽,简直可以算是《围城》的远亲。与人们印象中的现当代文学史上的正统“郭鲁茅,巴老曹”大相庭径,虽然其中的“老”就是《赵子曰》的作者老舍。见识也不错,毕竟他人在国外,对北京的种种事件只是旁观,保持着距离,因此容易比较清醒。关于大学本身,说的倒是十分有限。当年的大学规模不大,说倒闭也就倒闭了。对所谓学界更是完全没有涉及。总之,是本很好的小说,但并非学界小说,甚至也不是校园小说。
作者老舍1899年生于北京。1966年自沉于北京太平湖。1913年考取公费的北京师范学校。1918年毕业任方家胡同消息校长。1920年晋升京师教育局北郊劝学员。很快辞职,重回学校教书。1921年开始发表700字小小说。1922年在天津南开中学教中文,并在英文夜校和燕京大学补习英文。1923年发表短篇小说。1924年到英国,在伦敦大学东方和非洲研究学院(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University ofLondon)任讲师。1926年发表首部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1929年离开英国,在新加坡教中学半年。1930年回国,任齐鲁大学教授。1934至1936年任山东大学教授。1937年回齐鲁大学任教授。同年辗转武汉、重庆。然后再没有担任过教职。顺便一提,老舍在1939年把《金瓶梅》译为英文The Golden Lotus。
附:已经贴出学界小说丛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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