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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你怎么看?
——洪谦《现代物理学中的因果性问题》笔记
从分析哲学“叛逃”到实用主义的理查德·罗蒂——可以称之为“罗蒂的实用主义转向”,为20世纪哲学史构建出了“语言学转向”(the Linguistic Turn)的独特视角。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以来,“语言学转向”作为一个新术语被广泛使用和阐释。正如这个术语对哲学史主题变奏的强调那样,其本身也为我们制造了一层语言的迷雾——好像20世纪的主流哲学(如果这个“主流”确实存在)不再关心自然与科学(因为构造本体论和方法论的时代已经过去)。
然而20世纪恰恰是科学哲学的世纪,分析哲学、现象学(phenomenology)、实用主义、马克思主义(包括法兰克福学派代表的“西马”)四大阵营几乎都建立了积极且明确、对抗且交融的科学哲学主张。其中分析哲学与现象学几乎直接介入了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科学史,比如分析哲学阵营的主将罗素、怀特海同时也是关于数学基础的“逻辑主义”学派的大佬,“直觉主义”学派的旗帜克罗内克(那位把康托尔“送”进疯人院的老师)、庞加莱身上又是明显的现象学style......在早期量子论(1925年以前)和量子力学基础之争中集结起来的“哥本哈根学派”,其中教父级的灵魂人物——尼尔斯·玻尔,你也很容易发现他与丹麦老乡、现象学或存在主义先驱克尔郭凯尔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我们的爱因斯坦,他一会儿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一会儿斯宾诺莎的“泛神论”,“繁芜丛杂的意识形态”(恩格斯语)下面似乎是若明若暗的理性主义趣味——在20世纪的物理学家中,爱因斯坦(理性传统)和玻尔(经验传统)也算硕果仅存的"哲学化石"了......当然,现在也有不少费曼调侃的那种“鸡尾酒会哲学家”
就连以“自主选择”的人和“恶心”的社会为主题的存在主义(现象学)巨擘萨特也会在他的《存在与虚无》(Being and Nothingness)里来上这么一段(见陈宣良等译版):
首先,这样人们确实摆脱了那把存在物中的内部和外表对立起来的二元论。如果人们真是那样把存在物的外表理解为一层掩盖对象真正本性的表皮,那就无所谓外表了。如果这种真正的本性反过来应是事物的秘密实在,而由于它是被考察对象的“内部”,我们能够预感或假定它,但是永远不能达到它,那么,这种本性同样不存在。显露存在物的那些显象,既不是内部也不是外表,它们是同等的,都返回到另一些显象,无一例外。例如"力"不是掩藏在它的各种效应(加速度、偏差数等)背后的未知的形而上学的自然倾向,而是这些效应总体。同样,电流也没有隐秘的背面:它无非是显露它的许多物理-化学作用(电解、碳丝的白炽化,电流计指针的移动等)的总体。这些作用中的任何一种都不足以单独地揭示电流。但是它也不表明它自己背后有什么东西:它只表明它自身和整个系列......
在这段精彩且明显的现象学趣味的论述中,“啰嗦”的萨特表现出了极好的物理学(或者说自然哲学)素养,他向我们强调了一个自然而然却又极易被忽略的“显象”(apparence):许多物理学上的“存在”(being)本身是不可见或不可测量的(物理实验或观测意义上的),我们对它的认识基于其所产生可观测效应的总体,就像“我们看不见原子”(马赫的依据)那样,我们从来看不见“力”,我们只能观测到“力”产生的物体形变或物体运动状态的改变(即产生加速度);我们也看不见“电流”,我们只能观测到电流的热效应(由焦耳—楞次定律刻画)、磁效应(由毕奥—萨伐尔—拉普拉斯定律刻画)、化学效应(由法拉第电解定律刻画)。
谈20世纪的科学哲学就不得不提到奥地利的维也纳,这里曾经活跃着第一位科学哲学教授恩斯特·马赫、几乎无法归类的维特根斯坦(分析哲学、现象学甚至轴心时代的古老哲学?)、批判理性主义的波普尔、现代柏拉图主义的库尔特·哥德尔......还有逻辑经验主义(也叫逻辑实证主义)的“维也纳小组”(Vienna Circle)。
“维也纳小组”的正式名称为“恩斯特·马赫学会”,他们以马赫实证哲学的继承人自居,同时积极吸收并阐释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与罗素一样,维也纳小组特别是其创始人莫里兹·石里克(爱因斯坦似乎认可过他对相对论的阐释)的热情并不被维特根斯坦接受,在维特根斯坦看来:自己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的石里克——曾经是普朗克的学生,不过又是一个自己思想的“误读者”——好像维特根斯坦生来就是被别人误读的。
洪谦先生(1909~1992)系石里克高足,也是维也纳小组中唯一的中国成员。1934年,洪谦先生在维也纳大学完成了他的博士论文《现代物理学中的因果性问题》(Das Kausalproblem in der heutigen Physik(Dissertation),1934)。
洪谦先生
为了查阅哈梅尔(G.Hamel)的公理化力学和卡拉西奥多里的公理化热力学,我曾“突击”过三天德文(我没查到英译版),这种“急就章”勉强对付一些技术性文献(在哲学面前,物理也属于一种“技术”),面对哲学文献(特别是艰深出名的德语区哲学)就现了原形。为“偷懒”计,找了中文译版(黄裕生译,梁志学校,范岱年审)。虽然无法对照原文,但就个人阅读观感,这个译版非常清晰——这不正是逻辑经验主义所追求的表达吗?以至于我的笔记几乎完全成了“原文摘录”:
导论
“哲学研究因果规律性的真正任务,不在于或者肯定或者否定因果律的普遍有效——这必须让经验来回答——而在与向我们清楚地表明,实际上在现实世界中出现了哪种因果秩序。”
1.物理学中的因果概念
“任何科学的考察都是从某种确定的假设出发的,人们在某种意义上也把它视为科学考察的目标,并且所有的只是都应溯源于它。”——“公理化”的思路
“晦暗不明的决不在于事实本身,因为没有什么事实是不清晰明了的,而是在于对描述事实的命题的无解或不适当的解释。”——维特根斯坦的早期套路(《逻辑哲学论》),哲学是对语言的误用。
“科学要研究的只是发生的事实,而不是必须发生的事实。”——这话来自于罗素,玻尔肯定喜欢,物理学理论只需要解释实验室中可观测的现象。
“对于自然界的描述来说,人们使用什么样的公式并不重要。”
“在马赫看来,自然界根本就没有原因和结果,因为自然界是不可重复的。”——自然界没有,社会历史更不会有,所以“李约瑟问题”找不到确定因果关系的解。
“因果性概念之意味着‘自然规律的存在’,而别无他指。”
“如果人们问及并且确定一个事件的原因,那么这并不意味着对这个事件的说明,而只是用这种方式强调了充分说明这个事件的原因是不可能的。”
2.决定论与非决定论
“一个有意义的命题的本质在于,它的反命题也同样有意义。”——玻尔说过类似的话,一个伟大真理的反面同样是一个伟大的真理。
“现代物理学已经创造了一种新的局势,在这种局势下,每个讨论现实的命题都要由经验来支配。”——非常“哥本哈根”趣味!
3.关于因果性的“本质”
“所谓的简单性具有纯粹形式的性质;它只涉及形式的关系,而不涉及现实,因而不涉及自然规律的存在。”——纯数学化的形式还能指谓“世界”本身吗?
4.因果性与量子力学
“重言式不可能被经验驳倒,因为它涉及的不是事态,而是事态的各种可能的特定组合。”——“重言式”的问题庞加莱说过了,“事态”是维特根斯坦的专利,它是“逻辑空间”的元素,这或许是维特根斯坦模仿“泛函空间”的产物。
5.统计规律与概率规律(略)
6.因果秩序与时间秩序(略)
就阅读体验而言,洪谦先生的博士论文(这个译版)在精神上与庞加莱的名作《科学与假设》、《科学的价值》、《科学与方法》是相通的,这与他们那一代科学哲学家良好的数理基础分不开(马赫、庞加莱等自不必赘言,洪谦先生在德国耶拿曾从维恩学物理,从柯尼希学数学)。
其实所有我们赋予“世界”的因果关系都是目的指引的,比如因为我们今天的“缺失”,所以不妨在故纸堆中“开卷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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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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