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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娟的博客已经写到第二年了……对于逝者的而言,生者的一年也就那么短短的几行字,不管怀念是多么深地镌刻在心底,是如何恣意弥漫了我们整个的生命。而于娟未完成的生命,也被诸多有爱心的人所传承着,若九泉有知,她多少有些欣慰,而当初离去前的种种遗恨,都有所补偿了吧:当我们以生命互相守望,死亡就不能隔离我们。
其实,相对于于娟当时的遗恨,我一直想写一篇《此生要完成》的文章。在刚刚得知我确实得了致命疾病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如果我能活五年,我还能做些什么,而如果我还能活十年,我又要做些什么。那时候,儿子大学毕业,自立自强了,我也死而无憾了……我甚至没有往后规划过,我不知道那之后的生命我是否可以企及,对死亡,我曾经是如此恐惧。
放化疗后,我曾经写过一篇博文,预备起时段,那时候,真的是满怀着期望,想要继续原先的人生。但重创之后的生命,有太多软弱的地方,我自己并不能满足自己的期许,太多的规划,似乎只能徒填一些烦忧,也就一切随之自然了,并没有刻意地要去做什么一年来,其实并没有做什么新的工作,所发表的七八篇文章或者是从我博士论文中整理出来的,或者是病之前就已经写得差不多了的,只有一篇是两年前答辩时就有的想法,病中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推导出一点东西出来。后来我师弟替我到维也纳宣读了这篇文章。
但一年来,不停地跑医院,做各种检查,总有些意外,原先被医生忽略的症状,现在都事无巨细的列在化验或者检查单上,总让自己万分担忧着,很怕癌细胞又聚集到身体的什么部位,吞噬自己的生命。好在有惊无险地都过来了,好像现在都皮实了很多,尤其是梁进老师手术四年后,再做手术,病理结果竟然是良性的,让我深深地感佩生命本身的坚韧和力量。生病后,梁进老师一直是我的榜样和力量的源泉。所以,她再次得病曾对我信心产生过巨大的冲击,让我觉得无论我们怎么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癌症这个东西就潜伏在生命毕竟的路上,伺机出来折腾你一下。幸而梁进老师从来没有悲天悯人,所有出现在她面前的问题都是有答案的。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手术后,确认是良性之后,梁进老师双手交替拍打着自己的屁股,一扭一扭地从病房的这头走到病房的那头的情景,远离癌症而给她所带来的欢愉,由此可见一斑。
按照医生的医嘱,放化疗一年后应该能够工作了。但几个病友,大多在放化疗几个月后都陆陆续续开始工作。说实话,尽管精力和体力都越来越好,但如果能够彻底看淡人生,我还是觉得应该彻底地休息满满一年,如果当时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我的体质应该比现在好一些,但可惜,我一直没有彻底看淡人生。一直勉力推着自己往前走。放化疗对生命的摧残还是很深刻的,至今,我常常还是感到所听,所见,所想,似乎一直没有直接映射到视神经,听神经或者大脑的正中位置,致使所听、所见、所想,似乎都有两层皮,要费一些力气才能听清,看清或者想清楚我对面到底面临一些什么样的情势,而我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应对。而身体也会不自觉地感到疲累,常常感到自己要瘫痪下来,但好在只要充分休息,还是能够恢复体力,继续做些事情。
无论如何,一年过去了,无论从那一方面来说,我都应该回归到正常的社会生活当中了,我至今不知道该不该对自己寄予平常人一样的期许,也不知道我能否如平常人一样开始自己的生活。生病之前,我得到国家留学基金的资助,去英国留学一年,留学资格保留到今年年底。我不知道在相同的情势下,别人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我只是不能坐等死亡的降临,所以,选择了启航,尽管,前路是一片陌生,尽管我不知道离开家人的照顾,我能否独自应对生活中的所有。
是去英国SUSSEX大学SPRU中心访问一年,先前邀请我去访问留学的同事去西班牙工作了,要换到西班牙去,还要提供语言等等方面的证明,可能时间来不及,而且,我对西班牙语一窍不通,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和他们联系要去,原先担心他们和我的方向有所差别,也担心我大病初愈,对方视我为累赘,所以,一直恳求他们,但他们说we would be keen to have you here, 然后,SUSSEX大学审批,人事处发邀请函,同济大学和留学基金委办理派出,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因为一直喝中药,一直担心去英国后无法继续喝中药。有人曾提醒我说到英国最好不要熬中药,因为熬中药的味道不好,弄不好他们可能会起诉你,所以,在找房子的时候,和房东谈的第一要素,是问他们是否允许我熬中药,刚开始联系的是一个印裔英国人,她说我知道中药,熬起来家里弥漫着非常难闻的气味,但她说,如果中药真的对你的病情有帮助,那我们忍受一下,还是值得的。只是后来视频的时候,知道她的partner也是个女的,我很难接受和同性恋同居一室,就拒绝了。后来, SPRU通过一个内部渠道,帮我联系了一个民居,是一个对SPRU非常友好的当地居民提供的。SPRU在科技政策方面是世界领先机构,当地居民大概也以这个机构为荣,所以,也很高兴为给这个机构有关联的人提供住宿,所以在得知我的需求后,就主动联系我这个SPRU的 waifs and strays,允许我在她家熬中药,并且和SPRU方面一起安排我头几天的行程,并且从晚上10后,到车站等我。我在SPRU的导师会把第二天的时间空出来,在西班牙的同事Ismael 也会于同期抵达spru,一起商量这一年的研究计划。
正如前面所透漏的一样,这一研究计划是有关乳腺癌的。因为Ismael到西班牙了,他帮我联系了另外一个导师,而这个导师是做诊断的,为了让合作顺利进行,我就建议我们一起做乳腺癌诊断方面的科学计量学分析。机缘巧合,我这个被陈安称为乳腺癌战神的乳腺癌患者,终于,要迎着乳腺癌启航了,疾病,没有压垮我,而给我的启航添足了动力。
虽然,那边的世界,是一片陌生,我却在零零星星的交往中,嗅到丝丝爱意。当一个还不很熟悉的人愿意为我的行程提供尽可能详尽的规划,当一个还不熟悉的人愿意在严寒的冬夜,静候我的到来,当一个还不熟悉的人愿意在繁忙的工作日程中,特意为我留下一段时间,当一个还不熟悉的人愿意为我而奔袭而来,我怎么能够不感到人间暖暖的爱意?多年前,我在科学网发文,求上帝赐我一本中英文对照的圣经,后来,在兰州读硕士的滕元君弟兄给我快递了一本NIV版的中英文对照版圣经,后来上海的一个基督团体到他们兰州联谊,他又托他们给我捎了些兰州的特产。我给他说,我要把这些东西带到英国去,你我的相识相交,源于上帝爱的启示和引领,带着这些东西启航,就好像带着上帝的爱一样,尽管是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也不会畏惧,反而会感到很温暖……
这些天,同济大学的教友陆续为我践行,送了我一些东西,我把这些东西都尽量装到行囊里,教友答应如母亲一样照顾儿子,我几乎可以毫无挂碍地走了。
明天,我将启航,飞往一个陌生的国度,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祝愿这一年我的身体会恢复得更好,祝愿这一年,我能取得一些成果。
祝福每一个即将启程的人,愿望他们载爱启航,携爱归程。也请大家把同样的祝福送给我。这样,即便是死亡,也不能终止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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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5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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