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时候，她向店里的老板辞职了，“家里有事，我以后就不过来了，感谢两年来您的照顾和帮忙！”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孩向自己鞠躬告别，老板的心里也全是惋惜，她总是来地最早，走地最晚，打扫店里的卫生，对每个顾客微笑告别。老板听店里的其她女孩说过云慧家的情况，也见过中午自己进店时她手忙脚乱收起的英语课本。她一向是个安静的女孩，从不多话，却把每一件事都做得服服帖帖。他从钱包里抽出300元轻轻放到桌边，“给你的奖金，如果还能上学，一定要努力呀！”老板扭转身去倒水喝，假装看不到云慧眼里的眼泪，一个十七岁女孩眼里的隐忍和委屈，莫名其妙刺得他的心都隐隐作痛，他给她的帮助也只能这么多。云慧接过钱，飞也似地向门口跑去，她不愿让老板看到她的眼泪。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像葛朗台一样一分钱都舍不得花，连母亲都不懂得，可老板的一句话却击碎了她假装的坚强和勇敢，她攒的是自己高中三年的全部费用呀！而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罢了！

她原本打算空手去二姨家的，因为这多出来的三百元，她决定绕到菜市场去买几个苹果，礼多人不怪，更何况她有求于人？六个苹果，红红的，她咽咽口水，她有多久没有吃过苹果了，两年还是三年？自从父亲离家后，家里就再没有买过吧！她把苹果放到鼻子下面使劲嗅嗅，让清香的味道传进肚里。她拎着苹果骑着自行车来到同村的二姨家，今天是周末，表姐一家肯定也在，她来二姨家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找表姐。表姐大专毕业后就分配到县城一个偏远镇里教职业高中了，她还是某个班的班主任。而云慧来的打算正是希望表姐把她安排一下，去那所高中继续读书。

二姨家的门半敞着，她推车进来，从车把上拿下装着苹果的塑料袋，撩开帘子进去。二姨一家吃完饭都聚在沙发上看电视，而表姐也确实在。云慧把苹果放到沙发前面的桌子上，侧身做到沙发边上的小马扎上。“云慧过来了，吃过饭了吗？”表姐随口问道。“吃过了，今天发工资了，我来看看二姨。”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云慧仍然微笑着说，不是不愿意诚实，而是当诚实只能换来嘲讽和鄙视时，这个十七岁的姑娘已学会了用谎言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姐姐，我能不能去你们学校念书呀？我还想读书。”“念书？云慧你开什么玩笑？书本费，住宿费，学费，什么不需要钱？你妈有钱供你读书吗？”二姨撇撇嘴，眼睛盯着电视，看也不看云慧。“二姨，我攒了5000元，这三年省着点用应该差不多了！”她把存折递给二姨，二姨没拿，表姐顺势接过，看着一笔笔200元的记录，表姐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云慧，姐姐下周一就去找校长，你来我班里应该是可以的。但你要知道，这只是个职业高中，考上大学的几率非常小，大部分学生都是来混个高中毕业证，在这种环境下，我不敢保证三年后你一定能考上大学。”“姐姐我知道，我一定会努力的！”读书本来就想一场赌博，总是有人赢有人输，云慧不甘心被命运困在这咫尺之间，她不愿像母亲一样一辈子围着灶台打转，而只有读书这条路能给她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事情竟然出奇地顺利，没过几天表姐就捎来消息让她准备八月底入学，而母亲的态度也相当平和，也许是云慧帮她圆了一个年少时没有做成的梦吧！母亲默默帮她收拾了一床稍新的被褥，拿上她简单的几件衣服，云慧坐上县城发往郊区的汽车，默默上路了。虽然云慧己经两年没有呆在课堂上，但她却一直没有间断在学习。开学一个月后很快迎来摸底考试，她的成绩让所有人目瞪口呆，除了英语分数略低外，其余科目她都是第一，而总成绩也当之无愧排在第一。表姐让她做了班里的学习委员，用表姐的话来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考上一所重点大学是顺理成章的事。纵然如此，她仍然不敢有一丝懈怠，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吃最便宜的菜，穿裂开嘴的鞋，用最便宜的卫生巾，宿舍里最早起来，班级里最晚离开，靠着那5000元钱云慧竟然撑过了三年，她像一棵小草一样，不管风怎么刮，火怎么烧，她都一心一意扎根到土里，一点点积蓄自己的力量。      

三年后，高考倒计时正在一步步逼近，青春岁月的她，却偷偷喜欢上了班里一个男生。其实也只能算是偷偷地喜欢吧，他和她的生活基本没有什么交集，不过是他向她借过几次自行车，不过是他向她问过几道化学题，不过是他和她回家的路上有一小段交集，顺路而已！不过是她看着教室外一树的桃花微笑时侧脸看到他正在微笑着看他，不过是他有事无事喜欢和她说几句话，她和他的生活截然不同，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苦读，盼着高考时金榜题名；他成绩不错却吊儿郎当，隔三岔五偷偷逃课出去看影碟，能考个大学就万事大吉。没有人觉得她会喜欢他，可是就像一只小白兔好奇一只雀跃的小鸟一样，因为他和她的不一样，她注意到了他，悄悄地喜欢上了他！本来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开始因为她的初恋情怀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年高考，他们那所职业高中有三个人考上了大学，他考上了北方一所本科学校，她在患得患失中只上了专科线。那个暑假似乎格外漫长，她终于等到了南方一所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表姐说起来总是遗憾地摇头，她总觉得云慧应该考的更好。

二十岁的云慧登上了南下的火车，身边揣着二姨和表姐给的四千元钱。凭着镇里开好的贫困证明，她顺利得到助学贷款。家里和亲戚不可能再给她任何资助，好在学费不用操心，她很快在校外联系了两个家教，虽然累一点，但她不用再为生活费犯愁了！一切安顿好，生活步入正轨后，她开始慢慢思念高中那个男生，拥挤的人群里常把别人的背影当成是他！少女情怀总是诗，她放任自己的思念，回忆和他并不多的过往，那是灰蒙蒙人生里的唯一一点绿，那是寒冰彻骨时唯一一点暖，那是苦涩的少年时光中唯一一点甜，可是他们之间也不过是比普通同学稍微熟悉一点罢了，他问过她邻居家的电话号码，高考结束后给她打过一次电话，不过是问问考得好不好的话就匆匆挂断了。有时候她会想，他们之间其实连普通朋友也不算吧！她觉得他其实并不喜欢她，却还是选择自己先开口，她辗转从高中同学那里拿到他的地址，写了一封信寄给他，然后每天中午都急匆匆检查宿舍的信箱。这半个月里，她的心被悬在半空，她在焦急地等待一个让她死心的理由，她不愿再在这种患得患失中煎熬。她知道自己不漂亮，个子不高，家境不好，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谁会爱一个人只爱她的灵魂？她唯一出彩的地方就是一双眼睛，谁愿意透过她的眼睛去看她的灵魂？她看金庸的小说，总觉得自己就像程灵素，在爱情中低到尘埃里。半个月后他字斟句酌地回信了，“我们的性格很不相似，就算是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她收到信后，心像挖空了一样，家境悬殊太大，她也是事后才知道他的父亲是市里的领导，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她决心要放下，不值得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伤心，爱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可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从梦里惊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看眼泪打湿了半个枕头，然后睁着眼睛等着天亮，即便是十年之后，她依然清楚地记着那个男生的生日和电话号码。也许，爱情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我爱你，却与你无关。她把青葱岁月里这段简单的爱情打包放进了记忆里，从此不再提起。

大三那年，她参加了专升本考试，顺利拿到了他们那一届唯一的指标。二十五岁，云慧大学毕业了，这五年的大学生活里她唯一的收获就是一张本科文凭和一张教师资格证书。青春岁月里最好的八年，她任性地留给学业；如花岁月里最好的八年，她任性地留给自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她选择回到故乡，那里还有她无法舍弃的亲人，八年是她给自己的最长时间，生命里有了这八年已经足够，八年后她选择回报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