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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世已经快二十年了,母亲多次跟我念叨她,说她这辈子太苦了,但苦于胸中笔墨不多,写不出一篇像样的祭文。我替母亲写下这篇文章,也以此缅怀我的童年。
她四五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的父亲续了弦,后娘又陆陆续续给她生了一堆妹妹,最小的那个和我母亲同龄。就像哼唱的那首童谣“小白菜”一样,后娘心是海底针,后娘母女们吃东西的时候,她经常被轰出去,一个人独自在门外流眼泪。所幸她还有个奶奶,三四十年代的婆婆在家里还是很有威信的,奶奶知道后有半年多没和媳妇说话,受气的小媳妇慑于婆婆的威力好像对她好了一点。十六岁那年她嫁给了姥爷,一个忠厚老实很木呐的人,想来如花一般的年纪里她对爱情是有过企盼的,从小缺乏母爱的她应该是希望找一个能宠她爱她甜言蜜语哄着她的人,可惜姥爷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好匠人,宁愿出去干一天活累死累活也不愿在家守着小娇妻。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委屈的,即便很多年后,儿女成群,儿孙满堂。
我姐姐大了我三岁,我弟弟小了我三岁,一个很好的等差数列。姐姐是她的第一个孙子辈,她是疼姐姐的,姐姐有很长一段时光是在姥姥家度过的;弟弟属于超生游击队的范畴,七岁以前一直住在姥姥家,姥姥对他更是疼爱至极。我大部分时间是呆在家里的,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孩子总是盼望远方不熟悉的地方,其实我现在仍然还是喜欢新的环境,因此小时候去姥姥家是童年里我最大的乐趣。呆在姥姥家不用担心父亲的斥责,老爷姥姥都是性格温和的人,只要我们不是调皮的上了天,她多半是不会管我们的。姐弟几个可以去小河边摸小鱼,小蟹,偶尔还能捡到小贝壳。房子后面有棵很高的桑椹树,我们经常爬到房顶上去摘,熟透的果子发紫,通常是弄一身的汁水,吃桑椹把牙都吃倒了,咬馒头都咬不动。夏天的晚上和她一起呆在院子里乘凉,听她讲小时候的故事。
有她在,那个家就是姥姥家,那里就是我们姐弟童年的乐园,可以开心的疯,可以大声的叫。家里的相架里还夹着一张1985年的黑白相片,老式的四合院里,她微笑着坐在椅子上,我们姐弟三个并排站在前面傻傻地笑。
她个子不高,但做事很麻利,姥姥家收拾得总是很整洁。从我记事开始那个四合院,到村头的独户的房子,再到大舅家二层的楼房,我还能记起那些灶台飘香的日子。那时候父亲是亲戚里唯一有正式工作拿国家工资的人,我记得那时一个黄昏,我暑假在姥姥家呆着,父亲来接我,但是还没有吃饭。姥姥很麻利的和面,烙饼给父亲,那时姥姥所能表达的最大款待。要知道,那时候每天早晨吃的都是一半白面一半玉米面的饼子,很碜牙,我曾经很生气地对姥姥说:为什么不吃馒头呢,玉米饼子咬起来太累牙。我静静地坐在炕头看姥姥忙活,我看得明白姥姥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表达她对女婿的尊重。
姥姥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有时候和姥爷吵架也吵不明白时,就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天凉的时候身上也总是出虚汗。也许正是这种性格使得她身体不太好,我读初中那一年她检查出有癌症,家里人瞒着不让她知道病情,只说是小毛病带她在医院做了手术。但我想那么敏感的她一定知道自己的病情,手术后拖了一年多,人越来越瘦,瘦得好像只有一把骨头。母亲抱着她给她穿衣服时,扭过脸偷偷擦脸上的泪,我看出了母亲的悲伤,我也看到了姥姥对生的眷恋,我自己感到的是生命的无常。
姥姥最后的一段日子,母亲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我还记得那个深夜,母亲从姥姥家匆匆赶回,跪在奶奶面前报丧,她哭泣的面孔,她红肿的双眼,她已经嘶哑的声音,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亲人去世的悲哀。我知道母亲从此成了没有娘的孤儿,思念姥姥,也怜惜我的母亲。
姥姥去世后,除了逢年过节,我们几个孩子也就不再去姥姥家了。姥姥最疼的孩子是弟弟,不知道弟弟是否偶尔会念起姥姥?我知道她还活在母亲的心里,我替母亲写下这凌乱的回忆,也以此缅怀曾经的童年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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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4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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